别说徐循的嫡系了,就连马十,都免不得激动得双手微颤:比起孙娘娘,马十和徐姑姑之间缘分更浓厚,双方的关系,一直也都是很密切的,马十的对食年前没了,按惯例他私底下要守孝一年,他还琢磨着,这新菜户是该找刚入宫的小鲜花儿呢,还是往徐姑姑身边的红姐姐、蓝姐姐身上使使劲。这要是徐姑姑能一飞冲天,旧日的情分,说不定几十年后就是他马十荣归故里的根本。你说,他能不激动吗?
放眼望去,徐姑姑手底下的体面人,现在神色也都是激动内蕴,虽说是碍于有外人在场没能窃窃私语,但可以肯定的是,回到下房以后,宫女子们少不得是要议论此事的。马十恨不能把来龙去脉都赶紧和她们八卦一番,他是最知道细节的呀,猜也能猜出来,从清宁宫出来就过永安宫,又问了这样的问题,肯定是太后娘娘把徐娘娘给推出来了呗。
前一阵子,徐姑姑和孙娘娘做对的时候,马十还为她捏了一把冷汗。孙贵妃和她没有什么怨仇,坏人家的好事干嘛呢?这一位可也是皇爷心尖尖上的人啊。若是生了个哥儿,以后徐姑姑可不就是被孙娘娘随便揉搓了?这一辈子可长着那,万一孙贵妃的哥儿就长大成人了呢?哥儿越长越大,徐姑姑却只能是越来越老,对将来终究不是什么好消息……
得,现在马十是全明白过来了,徐姑姑心里有数着那,先没请动皇后娘娘,干脆自己就对皇爷吹了枕头风,这生母罗姑姑一保住性命,清宁宫那里里应外合地再一发力,孙娘娘现在那都是明日的黄花了,皇爷——皇爷虽是皇帝又如何了?天下事不顺他意的那可多了去了,马十伺候在皇爷身边,都没少听他骂娘的。就算想立孙娘娘,如今局势在这,皇爷心里也得掂量掂量啊。
不显山不露水,让所有人心悦诚服地就走到了这一步,徐娘娘的手段,那真是得挑大拇指。——不愧是从前在南京领着他们和众臣顶牛的徐姑姑,马十是到现在才觉得自己看懂了一点点徐姑姑的手段,却是早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眼看众人都退到了屋外,他身为近侍中的首领,自然要亲自守在门口。马十不敢说话,在那用眼神找着柳知恩呢。从小一块提扫帚棒长大的兄弟,如今虽然品级还低,可在徐姑姑跟前也是大红人儿了,如今徐姑姑要有结果,可不就意味着柳知恩的结果也要来了么?马十这也是有意和柳知恩亲近一番,也是真心想说声恭喜,正好就拉他来守门了不是?
可眼神才落到柳知恩身上,马十就是愣了一愣。
——柳知恩脸上,别说喜色了,竟是连点笑意都没有的,还比平时都要更严肃。在一群遮不住笑意和兴奋的下人跟前,简直是太显眼了。而且,他看来也是丝毫过来守门的意思都没有,站在当地思忖了片刻,眉头竟然是越皱越紧。
马十心里一咯噔,见柳知恩看了过来,便不由得是询问地挑了挑眉毛。
柳知恩对他露出了一个苦笑,摇了摇头,竟是没有过来守门的意思,而是冲马十拱了拱手,一回身,倒是消失在了正殿通往后花园的走道之中。
他这是干什么去的?马十反射性地就想,该不会是——
连他都被这想法吓了一跳,但却又难以自抑地想:柳知恩该不会是去偷听了吧?
永安宫和所有建筑一样,房梁高挑不大隔音,隔间又多,屋内道路曲折,对于熟悉永安宫地理的柳知恩来说,也许总有那么一两处秘密通道,是可以让他窃听到屋内动静的。
可这么做的风险有多大,也不用多说了吧?那刘能不过是多嘴了几句,就落得个凌迟的下场,柳知恩若被发觉,只怕是满门都要受他的牵连。
马十倒吸了一口冷气,也不禁开始琢磨了:这立继后不是喜事吗,柳知恩他何必呢?
却是越琢磨,他的冷汗越是往下潺潺而落——徐姑姑的做法,站在皇爷角度来看的话,似乎又全是另一番风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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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门口胆战心惊的马十恐怕并不知道,他还是落后了整个局势一步。现在的皇帝,已经是把对徐循的怀疑给放下了——就像是他在徐循跟前,没必要装模作样一样。两人在一起十年了,他对徐循的了解,又何尝不深刻?说那什么一点,连几个内阁大臣的心思,皇帝都能看得明明白白的。徐循刚才但凡有一丝做戏的痕迹,皇帝还能给放过了不成?
徐循纯属被他娘坑了,皇帝很自信地想,如果说幕后还有谁的话,那也就是眼下只是静等上表求退的皇后了。不能不说,这几步都走得很好,皇后抛开别的不说,其实在谋略上,还是挺有水平的。
只可惜,就像是他不会和亲妈玩心机,也不相信亲妈会在没有怂恿的情况下和他玩心机一样,皇帝也觉得他的后院不是玩弄心机的地方。若有谁以为能够凭借着谋略钳制住皇帝,等待她的结局那就只能是参照胡氏了。——就这都还算是有情分的,没情分的,直接一杯毒酒赏过去,难道她还能不喝?胡氏的谋略,并不能让她坐稳皇后之位。而只会更增添皇帝对她的反感。就好比说今儿这事吧,要不是他还跑来永安宫求证一下,徐循岂不是冤死了?就看她前前后后做的这些事儿,要往坏里去想她的动机根本一点都不难。皇后这不是损人不利己吗,就这还送这送那的,好像他会委屈了阿黄似的。
“其实,和你说立继后的事,也不能说是毫无铺垫。”皇帝现在就很放松了,他冲徐循招了招手,“过来挨着我坐么,隔那么远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把徐循揽在怀里了,他才笑道,“刚才在清宁宫,娘是这么说来着,废了胡氏以后,她以为立你比较妥当。”
徐循吃惊得整个人又是一跳,这种近乎本能的生理反应,那是完全不可能作假的,皇帝被她逗笑了,“淡定点,这么一惊一乍的,成何体统。”
“我——这——我——”庄妃有点语无伦次了。“大哥——我可一点都不知道哇。”
不用她说,皇帝也是早都肯定了这个事实,他摸了摸徐循的肩背,安抚道,“知道、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道吗?”
他轻蔑地扫了桌上的红本本一眼,“依我看,这件事应该是皇后向太后提的意见。”
徐循回以一片沉默,皇帝摁了摁她的肩膀,道,“这么简单的事,不必我还给你掰开揉碎了分析吧?”
徐循摇了摇头,倒是为皇后求情道,“胡姐姐就是有说这样的话,肯定也是一片好意,况且她很快就要被废了,无非也就是说说而已……”
“她算计着你呢,你倒是还一心为她说话。”皇帝嗤之以鼻,“快别傻了,她哪有什么好意,无非是见你得了娘的意儿,又素来讨我的喜欢,便挑拨你出头和孙氏争罢了。你还真以为她是诚心给你送礼?这是你实诚,没中她的计策,换了别人,也无需我来问,只怕是早都开始想入非非了。”
徐循对此是一片默然,皇帝也瞧不出她心里的想法——也许多数还是有点不服气,但却不会和他争辩了。
今次将人遣下,确实是明智之举,想到上次那莫名其妙的一架,皇帝心里便是憋屈。他偏首亲了亲徐循的发顶,又道,“且先放下这事不提——还没和你说呢,皇长子的生母罗氏,我是定了给她封个嫔位,玉牒上也记她的名字。”
这句话果然换来了徐循的笑意,她很自然地说,“恭喜大哥了,再没有比生母更能善待孩子的。皇长子在生母跟前养大,必定会无病无灾的。”
这倒也是这个理儿,不然,皇帝也不会妥协得这么快。他笑了一下,又道,“不过,你孙姐姐还不知道这事,要是知道了,只怕是对你有埋怨的。”
徐循顿时又沉默了下来,不但如此,还低着头把玩起了衣角,并不愿抬头去看皇帝。
“一家人过日子,有时候不论对错,现在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不论你孙姐姐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反正也没有成功。”皇帝不可能傻乎乎的注意不到徐循的情绪,“再说,她也没对不起你不是?再要穷追猛打也有点没意思了,论情不论理,你稍微还她个人情,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人情?什么人情啊?”徐循还有点傻乎乎的。
“傻样,眼下不就是还情的大好机会吗?”皇帝笑了,“胡氏不乐见孙氏继她为后,便推你出来打擂台。老人家那边,和孙氏也有些龃龉,是以也是有意支持你,为的就是要压制玉女。你这不是被退到了风口浪尖上了吗?不如,你这里先表态支持玉女,她以后也就不好意思和你为难,照旧是好姐妹。除了你以外,娘在宫里还能捧出谁来和玉女对抗?到那时候,我再令玉女好生诚恳给老人家赔罪,这件事还不就是如此风平浪静地办下来了?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可不是好呢?”
很简单的策略,但却要比硬扛着来得好。毕竟皇帝也不想和自己的亲妈过不去不是,此事能如此结束的话,各方利益都得到弥补,可谓是双全之策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徐循却没有和他预想中那样答应下来,反而还是垂下头去,不和自己对视……这不情愿的意思,任谁都能看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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