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萍微微点头,眼神再次投向正在厅堂中心移动不歇的伶人身上,状似很是着迷得盯了一会,然后才转头就着她姐姐的话说道:
“想是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头罢,没了养尊处优,自是得凡事靠自己,左一翻右一翻磨啊砺的!”
陆湘听了,用力地点头,赞同道:“可不是么?人家堂堂王太傅的长孙,何等娇贵的身份,偏遇着王太傅那一副忒硬的心肠子,任他这么在外一漂十多年,当真舍得!再瞧瞧我们家的那些个兄弟,哪一个不是当宝儿样地贡着,生怕跌着摔着了!”
陆萍闻言,撇撇嘴,应道:“唉,罢了,这也只是表面上看来的,谁知那王家公子内里又是怎么一副模样!”
陆湘见妹妹并未顺自己的话接下去,自知自己方才有些失言,忙反过来顺着陆萍的话接过:“妹妹说的是,这么多年,太傅虽和李府毗邻,可来往却也不多,像天天姊妹同王家姊妹便不怎么熟络……”
陆萍从案上的糕盘中拈了块栗糕塞进口中,然后稍稍转向陆湘,边嚼边含糊道:“嗯,大概是两家府上的长辈们近些年不怎么往来的缘故吧!”语毕,又拈了块糕点抿进唇中。
陆湘见此,不由也住了口,强行将心神束至堂中那些花花绿绿的人儿身上。
疏影背对着陆萍,密密地贴在李眠儿的胳膊上,身子僵僵的,直到陆氏姐妹停了言语,再又过了半会,她才抬起头来,盯向她家小姐……李眠儿感觉到身旁的动静,于是微微含首,将视线瞄向自己臂弯中的疏影,就看到疏影脸上的神情或惊或疑、或忧或喜,变换不定,故而不可抑制地嘴角稍稍向上一弯,然后将指尖捏着的一颗蜜枣,轻轻送进疏影那因为惊讶而微启的小口中,便抬头接着欣赏舞艺来。
疏影见自家小姐听了身旁两位小姐的闲言后,竟当作没有听见一般,不给丝毫反应,顾不得啮舌咬腮的危险,飞快地嚼碎嘴里的枣,再飞快地咽下,同时手上发力,使劲拉扯李眠儿的衣袖,见李眠儿再次看过来,抓紧时间嘟着嘴唇,睁着双大眼,两颗漆黑的珠眸咕噜噜地在眼眶里不停来回转动。
李眠儿自然知道疏影的用意,看她眼珠子在眼眶里大幅度地转来转去,怪不容易的,于是微抿了个笑靥,抬眸看向堂中,借一个舞伎往北方向旋转的瞬间,眼神跟着朝北瞥过,匆匆扫一眼那位王家公子,唔,长得倒也周正!
李眠儿那心不在焉的一瞥,实在太过含糊,一直紧盯着她的疏影自然不愿依,跪直了身子,凑近了,很是小声,很是小声地道:
“小姐,你看到没,就是他,就是那个人,那天听我们墙根的就是他呀!小姐,你快想想,我们该怎么办?”
李眠儿拉过疏影紧扒在自己臂弯处的一只小手,握在手中,不言语,只是一直抿嘴含笑。
疏影不知道小姐如何只顾笑,却也不顾其他,皱着眉心继续小声问道:
“小姐,您如何只笑不语啊,快想想法子,您教我,我去做……哦……是不是您还是觉得他不是那种任意诋毁人家名誉的人?您要不再看看,看看他可是那种爱胡乱的人?靠得住么?”
李眠儿嫌她实在聒噪,于是趁她嘴巴张开的空当,又塞进一颗枣粒,只在疏影再次嘟嘴不满的时候,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疏影听后,仍旧不愿心甘,不愿就此揭过,于是掉过脑袋,冲着王锡兰狠狠剜了一眼。
却不知王锡兰那家伙像是感应到周边的气场似有不对一般,猛地扭过头来,扫向李眠儿这一角落,唬得疏影一下慌了神,煞气尽收,低眉敛目地装作整理案几上的餐盘。
王锡兰蹙起眉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只得回过头,继续应付梅笑寒。
疏影直到觉着那王家公子收回目光以后,方才抬起头,重又嚣张了气焰,再次冲着王锡兰剜上一眼。李眠儿瞧见疏影的小动作,只在心内悄悄暗笑。
王锡若同王锡珞二人席间一直不曾多话,仅在钱氏姐妹或李天天找过来时,才简单地应上两句,因为二人此刻都在心内盘旋着同一个心思,多年不见的表兄,如今长成如此英俊模样,此刻正默默无言地坐在对面席间,虽听闻其近日常在府里走动,却直到今日才得见。冒名秦表兄,只为着参加这个宴会么,他同哥哥此番作为定是有着什么她们不知的缘由,因而她们举止皆很小意,不敢朝周昱昭的方向多看,只盼今晚一切安好!
堂上的李青梧不时恭谨地招应着年轻文雅的楚王,同时也不忘私下里悄悄对程辂、王锡兰、梅笑寒等人多加留意,尤其对于王锡兰,他更是额外多留意了几分,只是就王太傅同当今圣上的微妙关系,天天的亲事想来还是同王家离得远些方为好!剩下的程辂、梅笑寒等人,无论是从家世、人品还是个人前程来看,都是不错的人选。想至此处,他眼梢往堂门处一挑,瞄见正襟端坐的李青烟,不由暗叹一声。
楚王闻得李青梧的叹声,提眉轻笑道:“李学士,可是想到什么不顺心之事了?方才的那个叹气却是所为者何?”
李青梧听到楚王询问,稍作一惊,不过瞬间便恢复正色,于是沉声回道:“也算不得什么烦心事,不过家常琐事罢!”
楚王但笑不语,摇了摇头,继续关注堂下的表演。李青梧对于楚王的反应有些心虚,不过也只能这样了,端了茶盏轻轻抿上一口浓茶,茶水将将抿进口中,李青梧忽然顿住,侧首小意观察起一直于自己身边就坐的,今日不请自来的楚王。
楚王,今上十分中意的三皇子,当今一国之母懿德皇后的亲子,一向贤德仁义,官缘甚好,有皇上及母氏家族的联合撑腰,虽为人低调谦和,却是实力雄厚异常。如若圣上当真执意立自己之嫡,怕多数就会立三皇子了!
李青梧再又想到楚王从来倡简戒奢,生活作风亦是端正有序,如今虽已是弱冠,也只立一正妃,两侧妃之位至今空置。这么一梳理,李青梧不由再次瞄向他的九妹李青烟,复又看了一眼楚王,只是眉心却锁得更紧……
第四十一回 月华之下沧波起(上)
更新时间2012-11-5 22:28:05 字数:3065
李天天虽然一直板正地跪坐联榻之上,然内心技痒地要命,好容易捡了个间歇,将欲起身恳请再献一技时,抬首间却接到父亲瞄过来的不赞同的眼神,尽管很有些不乐意,要知她的舞艺远要比堂上那些整天以舞为生的舞伎好得多,然而父命怎可违,李天天也只好作罢,兀自闷闷不乐地直到宴毕。
李眠儿由疏影挽着缓步走在稀稀拉拉的人群后面,虽目视前方,然却没有焦向任何一点,虚虚地、悠悠地。她二人有意将一步当两步走,逐渐拉开同前面人的距离,随后又挑了个弯道拐进,彻底另辟蹊径。
主仆二人踏月而行,两颗初出茅庐的心犹若初抽芽的笋,有些迫不及待,也有些徘徊胆怯。不知日日如此,还只是今日特别,今夜的国公府灯盏缭绕,便是她们随意挑的这么一条小幽径,两边也尽皆悬着华丽宫灯。虽无需摸黑,然二人很少出芭蕉园,对国公府的路还是生疏得狠,且此时二人已经远离了傍晚原先过来时的路,只有循着现成的路,一劲儿地往东边走了。
只是她二人丝毫不觉慌张,反有几分兴奋,长这么大,都不曾好好逛逛这座生她们养她们的宅子,好容易得着这么个机会,自是不愿草草地回自家小园子去了。
于是二人闲庭信步,经过一条石子甬道,再经过一座石板桥,这般遇弯绕弯,遇桥过桥,直往东院的方向走着。疏影一边走一边揉着小腹,左右顾盼确认没有其他人之后,低声怨道:
“小姐,都怨你,塞那么多吃的给人家,人家又不敢不吃,这下可不撑得慌了!”
李眠儿闻言,扭过头来,轻声倪道:“如此的话,下回还有类似机会,定要你尝尝饿得慌的滋味!”
疏影听后,使劲嘟了一嘟嘴,以示反驳,同时一只手还继续不停揉着她那鼓鼓的小腹,脚下踱着外八字,脑袋也跟着左右晃。忽然,她激动地一蹦跳,拍手欢道:“小姐,你看对面,不是绮霞阁么?”说完,抬臂越过一片树林矮丛以及一湖碧水,指向对岸。
李眠儿顺着看过去,点了点头,领着疏影更加放松地朝前走去,只要沿着碧湖,走到顶头,绕过荷花池,再不远便是影纹院了。
整个国公府似乎终于安静下来,而李眠儿一直起伏不定的心也终于消停下来,举目望天,明月当空,清香满袖,真想就这么安静地永远走下去,没有终点,也没有明日。
李眠儿这厢魂不守舍地漫着步,疏影那厢则是心不在焉地踱着,于是对于突如其来的,从天而降的一道暗影,以及那根离她们的脑门愈渐愈近的箫管,二人皆毫无准备,毫无预期,更来不及做任何肢体反应。
那一刹那,疏影的脑子里只是下意识地惊讶,原来箫也可以要人命啊!
那一刹那,李眠儿盯着那柄玉箫,想的却是,萧倒是一管好箫,似乎依稀曾在今晚的宴上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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