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苍霄与慕远盛乃至交,每隔数月或半年,谢苍霄都会出谷来到慕家,为天生体质羸弱的慕夫人诊脉开药,顺便与老友长谈阔论。纪展岩幼年被谢苍霄抚养,有时也会随师父出谷,慕勉虽与他见过几次面,但印象不深,因为那时候,她就像只小麻雀整日跟在哥哥身后追着跑。只知道这个长相过于秀气的男孩子,身有残缺之疾,是个哑巴。
纪展岩瞅着她,无喜无怒。
慕勉便想到自己适才的恶作剧,尴尬地挠下头,有些嗫嚅道:“刚刚你的身法好快,一个青果都没砸中你……其实我以前听人说过,不能说话的人,耳朵也不太好使……所以才试了试,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的……是我不对,你别生气啊,我跟你道歉。”说到最后,她声音虽小,却不失认真。
纪展岩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但仍无反应。
慕勉不禁叹气:“唉,以前也是这样,我问什么,你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总是这么一副表情,简直像是木头做的……”她眼珠子溜溜一转,忽然踮起脚尖,一张芙蓉花颜骤然从他眼前放大,“要不,你笑一个给我看,好不好?”
纪展岩吃了一惊,下意识倒退两步,却无法摆脱眼前她的笑容,仿佛尘寰绽放的第一朵烟雨桃花,滢滢灿烂,甜美无匹,望入眸中,竟有种身处炽阳下的微微刺痛感,不自觉蹙起眉宇。
慕勉扑哧一笑:“嗯……总算有点表情了,看来不是木头啊。”紧接着想到什么,“对了,快让我看看你的右臂。”
纪展岩不明所以,而她已经拉起他的胳膊,天青袍袖上裂开一条把尺来长的口子,露出那宛如上等蚕丝般白晰的肌肤,亦衬得那道血痕愈发醒目狰狞。
“果然被剑划伤了。”慕勉仔细瞧了瞧,从襟内掏出一条白底绣兰花的绢帕,要往那伤口处裹去。
纪展岩见状挣劲,但被慕勉握得紧紧的:“你别乱动,我给你包扎一下,伤口虽小,但被风吹干可就不好了。”
纪展岩复又蹙下眉,可是没再挣扎,见她低着头,两排细细的睫毛微掩,好似栖蝶翅膀,被风拂过,一抖一颤,透着几分柔羸的美。
慕勉利落地给他包扎完,笑得眉儿弯弯:“我哥哥如果知道了,心里一定会愧疚,所以这件事,就由我帮他做了吧。”仰起头,神色间洋溢着骄傲的神色,“我哥哥的剑法厉害吧!”
这次,纪展岩终于点头,看到她眸底一下子大放光彩,两旁花影摇曳,映入那瞳孔尽处,顾盼流转,灿然生辉,瞬间黯淡了周遭万物,最是动人。
她开始滔滔不绝向他讲述起慕沚、她的哥哥,有多么的优秀,有多么的才华横溢,每当提起这个人的好,她的脸上就会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兴奋与激动,仿佛在夸的人是她自己一样。
她像只小鸟,在旁边唧唧喳喳地说了好久,最后终于慢慢停下来。
“看样子,他暂时是不会出来了……”慕勉目光略微飘渺地落在房屋一点处,嘴里自言自语着,半晌侧过脸,纪展岩站在一旁,并未看她,而是兀自望着天空。
原以为他会嫌她说话烦闷,中途忍不住走掉的,慕勉笑了笑,但想起慕沚,唇角微掀的弧线又落平:“其实……今天是我的生辰,我不要什么礼物,只想他一整天都陪着我的……”
纪展岩这才转过头,她已经朝园外慢慢走去,青丝如云,嫣裙胜霞,腰上的一条七宝垂苏彩绦,好似仙人绸带在她周身舞动,本该光华四溢,可那背影,偏偏有股说不出的寂然萧索。
纪展岩立在原地,直至她的背影彻底消失,才看向自己的手臂,伤口处,被绢帕包扎成一个俏皮的蝴蝶结。
********
夜里,慕勉溜到慕沚的书房,甫要敲窗,窗户已被人从内打开。
慕勉笑着跳进来,伸手勾住他的后颈,撅起樱桃小嘴:“你今天都没有好好陪我!怎么补偿?”
慕沚极淡笑了下,摆开她环在脖子上的手:“都十五岁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喜欢撒娇。”
慕勉正要说什么,目光却定格在他背后的墙壁上,上面挂着一幅画像,少女树下端坐,盈盈生姿,眉眼间尽是甜蜜的笑意。
他真的挂在书房里了。
慕勉喜不自胜,话不由自主地说出口:“以后哥哥的书房里,只许挂我的画像。”
她没有看到慕沚的表情一僵,稍后,他慢慢启唇:“好了,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不要。”慕勉有些任性地皱起眉,“我才来,你怎么就要我走,说好今天要陪我的……”
慕沚略偏了脸,避开她的目光:“谢谷主来了,我们自然要一尽地主之谊,岂能怠慢。”
这个道理慕勉当然明白,但心里就是忍不住委屈,沉默片刻,也没再等来慕沚说话,只好默默地朝门口走去,那一刹,她脸上的难过失望,好比犀利无比的刃剑,割得慕沚胸口一阵钝痛,终是没能克制住,出声呼唤:“勉儿……”
慕勉内心一喜,立即回首,慕沚却已是低下头,脸容埋在烛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显得晦暗不清,他叹口气,拉开书桌的抽屉,取出一枚紫檀小盒,交到她手中:“打开看看。”
里面装着一只水点桃花的口脂小盒,做工精雕细琢,格内的膏子淡粉细腻,奇香扑鼻,是顶好的口脂,出自幽州十分盛名的大明香,需到铺子里专门订制,平日里极难买到。
慕勉惊奇抬目,慕沚正静静注视着她的脸,眼神蕴有仅属于她的温柔:“哥哥送你的礼物,喜不喜欢?”
慕勉紧握手里的口脂盒,不知是因他的礼物,还是因他的一句话,整颗心都仿佛被阳光照得霞光万丈,笑着扑入他怀中:“喜欢,只要是哥哥送我的,我都喜欢!”
慕沚伸手抚着她的头发,没再言语。
原来,哪怕她在自己眼前流露出那么一点点的难过,他的心,都会承受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10.宴意
“小姐,你真的要去吗?”看到慕勉坐在妆台前,秋渡有些忧心忡忡地问。
众所皆知,卫府卫千户是位武痴,一直与江湖上的武林人物有所结交,这次专门在府上摆了个小型的擂台宴,比试的都是从武馆里挑选出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并邀来一些江湖朋友以及同样好武的官吏富贾们作客观看,卫夫人又是极喜热闹之人,特地邀请他们的女眷,聚于园中一起品茗赏花。而慕家本就是幽州大富之家,又属武林名门,慕远盛被视作贵宾,自然被应邀其中。
“秋渡,快点帮我梳妆一下,否则就来不及了。”差一点就睡过了头,慕勉急着朝窗外望了望,不住地催促。
秋渡动作虽快,却有条不紊,拿起象牙小梳,就像拨开重重浓墨似的,将那一头乌黑的青丝梳顺捋直,再打开妆奁,选簪配环,绾花堆雪一般,很快妆成。
慕勉兀自端详镜中的自己,秋渡见她一副毫不知晓的模样,终究忍不住开口:“小姐,我之前遣人打听了,薛小姐这次也会参加呢。”
慕勉反应不及,愣了下,才明白到她指谁:“薛旁婉?”
秋渡颔首。
慕勉瘪瘪嘴,不以为意地落下句:“她去她的,关我什么事!”
这俩人一向不对付,秋渡唯恐她们这回见面,又吵得不可开交,是以连哄带劝:“我的好小姐,这次哪怕薛小姐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您也千万别往心里去,否则,又免不了老爷一番责骂了。”
“你放心好了,我才不跟她一般见识。”慕勉稳了稳头上的发簪,似乎心情甚好,不待多说,起身跑出房间。
秋渡见状叹口气,她家小姐素不喜与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女眷打交道,这次兴高采烈的样子,想来是为了能见到卫公子的缘故吧。
府邸门前,马车已经备好,慕远盛算着时辰,眉头越皱越深,而慕沚一袭雪衫,站在骏马旁,自一番诗云飘逸之感,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大门方向。
“这丫头,总是嘴头上说,我看准是贪睡又起不来了。”慕远盛哼了两声,一拂袖,“咱们走吧。”
话音甫落,就瞧慕勉提着裙幅飞快地朝他们跑来,长长的朱绦飘在空中,波光迤逦,宛如彩虹穿云,煞是好看。
目睹他们要走,慕勉急得大喊:“爹爹,爹爹……等等我!”跑至跟前,已是气喘吁吁,整张小脸亦红晕生光。
慕远盛颦眉,看着就气:“瞧你这副慌慌张张的样子,成何体统!”
慕勉默然垂首,但老实不到片刻,眼珠子一瞄到慕沚身上,整个人立时喜笑颜开,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哥哥,你别骑马了,跟我坐一辆车吧。”
慕远盛闻言又斥:“你年岁也不小了,成日就知道黏你哥哥。”
慕勉撅着嘴反驳:“我哪有,这半个月里哥哥总是跟随爹爹外出,经常见不到……”
“好了,先到车上去。”慕沚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要是想去,就别惹爹爹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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