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狱中,他坚定而激烈的态度,让沈居之始终记忆犹新。
“但薛太医已经供认不讳,还有何可说的?”
面对轩帝问话,沈居之垂目道:“高贵妃一事后,薛太医向皇上坦白真相,可不久却于家中上吊自尽,其妻儿现在也下落不明,臣怀疑……这幕后,或许并不是看去那样简单。”
轩帝不以为然:“他与大臣相互勾结,欲毒害朕,本该就是死罪。可朕念他良心未泯,如实坦白,革他官职流放边疆。如今他选此下场,还有何不妥?”声音顿顿道,“至于其妻儿下落不明,或许恐遭牵连,所以连夜逃跑也说不定。”
话被驳回,沈居之脸色愈加沉重。自从高景颐在狱中说有人欲将他陷害,此话便开始驻扎脑海,怎样也挥之不去。
难道真如高景颐所说,会有人在幕后操纵?是靳恒还是冯仪?又或许说,实际上另有其人……
可惜薛太医已死,便是死无对证。
随之想到,皇上当初怎会突然将薛太医抓去质问的?后来才知,是受了那位天师的提点……
禤天师……近日来,皇上跟他很是亲近啊。自他出山住进天师府不久,尚清就因大火殉命,说来一切,未免有些太过巧合了……
轩帝又听他唠唠叨叨说了一通,最后挥手道:“这些事都已过去,如今朕不想再听人提起。”
见他神色不耐,沈居之心知多说也是无益,况且目前一切都属自己猜测,并无实据。
至于那个禤环,日后还是多加留意地好啊。
沈居之退下时,忽觉背后有股刺骨凉意,不禁回首,却只见满园春景如画,人如画中仙,又哪来的冷息?便没在意地调头离开。
风季黧轻轻拈了香果塞进红樱似的口中,今日未染蔻丹的玉指虽不显艳冶,却也别样素灵可人。
她轻吮着手指,似乎仍在留恋上面沾黏的甜香,直至沈居之走远,低垂幽睫才重新抬起,那背影映在水样眸里,清晰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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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碧云楼同往常一样,高朋满座,歌舞不断。然三楼的一间雅房处,却似乎不想受到外界打扰,将窗门严闭,看去有些格格不入。
房内,一名头戴帷帽的黑衣男子正端坐位中,桌上茶酒小菜虽已备齐,他却动也不动,只独自静坐,亦如石雕。
不久,房门被人推开,一名深衣女子走进,脸容被黑纱轻罩,双眼宛若潭渊幽凉,从体形看去,正值妙龄。
两人见面后,没有任何客套问话,女子坐到他对面,同样也不看桌上酒菜,直接开门见山:“你要什么情报?”
“什么情报都能打听到么?”男子反问,嗓音沉哑,听得出在刻意压低声线。
女子轻哼:“阁下直说便是。”
男子顿了顿,沉沉吐出三个字——
“夜殇门。”
女子闻言,目光倏然如刃,破开虚无空气,直扫对方。
帽前黑纱轻晃下,男子面对那股凌厉之气,依然稳坐如山:“我要与夜殇门有关的所有情报,只要提供的出,不管多少银两,甚至其它,我全可满足。”
女子听完,那眼底温度恍如遭受隆冬般,骤然下降,森芒隐隐闪动。
男子见她不语,也不催促,半晌,语调里才掺杂了几分挑衅道:“既然你做不了主,不如就让你们门主亲自来跟我商谈。”
“请回。”
纪琴不假思索地开口拒绝,起身即走。
“等。”
男子将她叫住,随即口吻似讥似嘲:“听说你们夜殇门打探情报一流,怎么,如今要打探你们自家情报,反而不敢接手了?”
纪琴回首,只道一声:“你是什么人?”
男子没立即回应,似在犹豫,片刻才道:“宫里派来的。”
纪琴深深一皱眉,没料到竟有朝廷中人来找他们。
男子不待她多想,继而开口:“不多久,天朝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我们主上深知夜殇门这股暗地势力,若日后能助我主一臂之力,绝对会……”
“你不必多讲。”
他话到一半被纪琴打断,斩钉截铁道:“夜殇门虽属暗地势力,但绝不参与你们朝廷纠纷,纵使日后有天翻地覆的变化,也与我们毫不相干,更不会归属你们主上麾下。”
“阁下若听明白,就请回吧。”
纪琴明确答复完,即推门离去,一时楼央的欢歌笑语清晰传入耳中,冲淡房内一片冷凝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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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她是这么说的……”
兰玖容单手支头,长身侧倚在雪绒软榻上,银丝衣边顺榻沿缓缓垂落,看去犹如被贡着的精致雪瓷。
池晔从碧云楼赶回兰府,已将事情经过汇报给他。
“是。”
池晔答完,见兰玖容低头只顾玩弄指上的翡翠扳指,模样颇有些漫不经心,一时也不敢多言,静候在旁。
“答得倒干脆……”
半晌,兰玖容声音懒洋响起,注意力转向自己纤长而莹白的五指,左翻右看,觉得优美异常,才道:“既然不愿,我也容不得这暗股势力,暂且削弱她们部分羽翼。”
轻描淡写一句,却暗藏无穷杀机。
池晔垂首领命,正欲退下,房门被人轻轻叩响。
小童步入,还未来及通报,身后女子已然开口——
“是我呵。”
妙如莺啼的声音悠荡屋内,撩得人心弦一颤,同时又透出几分娇贵嗔笑。
映目的是位年轻女子,全身被一袭灰白貂衣披裹,只露张如花似玉的脸容,燕眉浅弯,朱唇抿翘,投来的一双水眸仿若柔柔春波,随幽睫微扇,泛起层层细碎涟漪,漾生媚惑,一时令人思绪无数。
“你来了……”
兰玖容目光轻瞥而来,有如羽毛拂扫水面,知她定将周身事务处理妥当才会前来,因此不觉惊讶。
池晔朝她礼完走出,风季黧顺势一瞟,不见池染,想必正替身留在天师府上。
此刻屋内只剩两人,风季黧脱去外层貂衣,内露一层瑾兰色纱裙,被灯影晃过,恍似月下水榭幽兰,衬得娇姿袅娜,玲珑有致。
她望向兰玖容,莲步巧移,凝白婴肌在衣纱轻摆间若隐若现,那股奇芬异馥更是掩不住地自体内舒发,仿佛碎散花瓣,向四周空气无声扩散。,
人香如芷,**夺魄。
面对此情此景,兰玖容依旧斜倚软榻之上,双眼微眯,雅眉斜扬,似乎看得饶有兴致,一头长长乌发恍如檀瀑流泻在白色雪绒中,呈现浓郁而华美的高贵。
娇躯临近,魅香扑鼻而来,他闭眼深吸一口,复又睁开,神色淡静悠然。
风季黧脸上却难免蒙层失望,知他是闻出自己身上已换香料,除此以外再无其它想法。
她来到榻前,玉手扶着沿边,随后半屈下身,微微昂首,望向那张不若人间应有的美绝容颜,就仿佛他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神祗,而她甘愿臣服在那股高华之下。
“如今的天朝,可不若你在邬国时那般清冷啊……”
兰玖容以手支头,垂着眸提醒。
风季黧则意味深长地回道:“你将他推到我这里来,不就是相信我的能力么。”
兰玖容笑而不言。
风季黧美若娇花的脸容下浮现一丝隐裂痕迹。纵使轩帝现在迷恋她,自己也有办法在就寝时令其陷入迷睡,记不起头夜发生的事,可当想到……眼前人,为让自己成为他的眼线,就这样毫不犹豫将她推给另一个男人,心底那股黯然苦痛,无可言喻。
虽如此想着,她面上却不显在意,话音渐低沉:“之前你利用薛成贵的妻儿来威胁他陷害高景颐,现在他们虽死,可有一个人,却起了疑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夜袭
夜幽静,清风夹杂几许凉意,从半敞小窗袭来,那股芬芳馥郁顿被靡散不少。
兰玖容目光与她对上,那长长睫毛被风拂动微颤,蒙着淡淡薄光,好像白色雾霭后的芦苇在轻轻飘摇,看得人一阵眩醉。
那四人里,靳恒、冯仪与高景颐素来互不顺眼,双方各成阵地,因此另一方倒塌对他们来讲都属绝对有利,又岂会深究起事后真假,所以……
风季黧见那秀美若竹的双眉因沉思而微蹙,继而斜扬,知他已经心中有数,私下粲然一笑,宛若羞花盛放,娇娆迷人——
“下一个,既是他了……”
凑近他耳畔,吐气如兰,唯有眼中毒辣,令人心惊胆寒。
兰玖容笑意深味,抬指拨开她那缕搭落脖颈处的香丝,无形之中,拉开两人距离。
风季黧的目光顺势下滑,停留在他松散的衣襟口,那线条优美的脖颈和精致玲珑的锁骨清晰可见,室光下泛过莹莹滑泽,美得惑人心弦。
气息稍凝,她抬眼望去:“你那块佩玉哪里去了?”早在邬国时她就注意到,可惜一直没来及问出口。
兰玖容只简单道:“与你无关。”
风季黧倒也没往心里去。以前在竹林小屋,她就时常看到祁容一人握着那佩玉出神发呆,向来平淡无波的脸容只在那个时候,露出落寞哀伤,好像萧条秋叶被人冷漠遗忘着,全世界只剩他与那块佩玉相依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