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不是嫌宫里太过清冷吗,怎么今日有来,反倒觉聒噪了?”
妆儿戏谑地顶她一句。
弄秋撇撇嘴角,虽说姚嫔看上去不像从小福子所说的那样娇贵傲慢,但自己对她可是全无好感,憋气道:“旁又不是没听到,总是时不时把皇上挂嘴边,谁知道存何居心。”
妆儿观察下奚勍平静的面容,才朝她叹口气:“娘娘心胸宽德,岂会因她们几句话就去争风吃醋?况且娘娘龙裔身,尊贵之躯,是她们羡慕不来才对。”
“这倒是……”弄秋听完,憋心底的火气降下不少,思绪一转,又道,“对了娘娘,刚刚她拿来的什么玉雪……露的,说是美颜养肤,看去像是极好的东西,娘娘真要用吗?”
奚勍暗付片刻,突然声轻如缕道:“丢了吧……”
妆儿一听,明白到奚勍心思,出言道:“娘娘,这样怕是不妥,若将来她特意询问……”
“嗯。”奚勍眼睫微颤,点头一应,“那就先存放到库房吧。”
弄秋领命,敛衣退下了。
妆儿替奚勍细细盖好衾毯,心中经过一小阵犹豫,才开口问道:“娘娘既然对她有所防范,又为何同意她日后常来宫中请安呢?”
奚勍回想起昨日亭中一幕:“明不如暗斗……如果清楚表现出来,只怕将来防不胜防。彼此正面接触,反而能让坦然应对。况且如今……已不仅仅是她一个……”
说到这里,奚勍唇边缀上极为苦涩地笑意,当初她费尽心机想要逃脱被送入皇宫的命运,却想不到最后,终究被卷进这波澜诡谲的后宫之中,并且处如此尊贵华丽的宫闱最高处。
祁容,带给的,便是这样一个令辗转反侧的噩梦里吗?
奚勍咬紧唇,似乎想去大声嘲笑着什么,但最后只能拼力地隐忍、压抑。
而想到腹中孩儿,她充满纠结痛楚的眼神里,又渐渐变得松软柔动起来——
为……可以忍受……
奚勍抚上小腹,目光转瞬变得严厉与决然:娘亲,一定会好好保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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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时分,宫殿里挂满别致的彩绘宫灯,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生出无边璀华。
当祁容来到怡凝宫,姚楚儿立即恭谨地上前迎候。
今日她穿着极为轻薄的淡紫碎花烟纱裙,走动几步衣袖便轻轻飘扬起来,仿佛乘风而来的天外蝶。
她站门前,垂目敛衽,动作优雅不失柔弱。
“陛……下。”
第二个字音还没发出,华丽的金丝玄袖已唤起细微轻风,卷着雅香拂过她的脸颊,已入内,而姚楚儿的行礼却只进行到一半。
原本荡漾柔涟的美目中闪逝黯然,姚楚儿转首看向那道对自己视若无睹的背影,指尖不由深深扣进肌肤里,但须臾,她又恢复神色,笑着跟上去。
祁容进屋,就径直走向右侧的一间垂帘暖阁,里面熏香袅袅,茶水糕点齐全,铺陈了柔软的金花绣垫,紫檀案几上还摆放着一架红木棋盘。
碧翠珠帘被姚楚儿从外挑开,静静凝注坐于案前的影,就犹如寒月清辉下的高贵墨莲,透溢一种隔尘世外的难喻美丽,明明被灯华照映,却又觉一切光芒是自他身上散发,明莹牵萦,神魂若雪。
这便是当年被太后陷害,被世所不容的,金瞳妖孽吗?
但为何如今看到的,却是一双墨玉幽华,漠然如冰的眼呢?
双眸不由自主陷入醉意迷蒙,只怪那冰玉般的面庞美得几乎叫嗔怨,而心魂却自己尚未察觉时,就已深深沦陷下去……
姚楚儿从侍婢端着的银盘中拿起玉碗,莲步轻移地走近道:“陛下今日劳累,臣妾亲自煮了桂花银耳莲子羹,可以提神补气,请陛下品尝。”
“搁着吧……”
祁容不咸不淡道,注意力一直集中棋盘上,纤长宛若净透玉段般的手指从棋笥中拈起黑子,落入其中。
“是……”见他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姚楚儿将玉碗放置一旁,神情落寞。
外眼中,她自入宫以来就极蒙圣宠,两个月里祁容除了龙瞻殿,便是留宿她这里,令怀有龙嗣的皇后都因自己而倍受冷漠,一时显尽风光。如今连父亲也甚为高兴,催促自己抓准时机,尽快宫中培植势力。
可事实上,姚楚儿却比谁都清楚,祁容每次来到怡凝宫,就是待暖阁里独自对弈,身旁不留任何一个服侍,有时留到深夜,有时到第二日清晨离去,而对她的态度,已经不可以用冷漠来形容,几乎就是一种无视。
姚楚儿有些捉摸不透这位帝王的想法了,既然如此,他又为何向外表现出对自己独有的宠爱与眷顾呢?难道仅仅因为她是姚誉的女儿,仍忌惮姚家的势力吗?
说起来,现她与后宫那些嫔妃并无区别,不过是多了些表面荣耀,以及其他的恭维奉承,而那些看似讨好的眼神背后,又暗藏多少危机与妒恨?想到这里,姚楚儿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众矢之的,一身冰凉。
她看眼祁容的背影,知道现已经没有自己的事,就该同往常那样恭谨退下,可姚楚儿却心有不甘地咬紧唇,明明与他这般接近,为何他就不肯多看自己一眼,始终这样无动于衷呢?
“陛下。”姚楚儿终于走上前,柔声细语道,“臣妾担忧陛下的龙体,这银耳羹还是趁热吃地好啊。”
祁容清逸雅致的眉随之蹙起,仿佛听到什么刺耳噪音。
姚楚儿心头一紧,立即笑得风情万种道:“臣妾不才,原本想着陛下若说好,改日再去孝敬皇后娘娘呢。”
祁容拈有棋子的手蓦然停滞半空,紧接目光快若锋刃般,扫向姚楚儿脸上:“去过倾鸾宫了?”
那声音清漠犀锐,目光更像覆冰湖之上的霜雪,透出令不寒而栗的气息。
姚楚儿生硬咽下一口寒颤,造成浑身血脉都跟着冻结起来,面对那种眼神,字音里带出一丝自己所不知的颤抖:“是……上回……臣妾抱着小绒……去御花园里散步,结果惊扰到皇后娘娘,所以才去倾鸾宫请罪的……”
棋子被转而攥手心里,祁容低下头,优美的轮廓周边宛若被明月孤辉照映,隐隐散发凄寂的色泽。
“那她……说什么……”
因那声音太过低轻,没入尘埃,让姚楚儿许久才反应过来。
她很快展颜道:“娘娘为亲切和善,并没有责怪臣妾呢。”
祁容听完,一根根柔软的睫毛好似连成薄美的纤纱,轻轻遮垂双眸,然而出口的话语却冷彻冻骨:“以后,不要去了。”
姚楚儿意外,并隐约觉出祁容不悦,脑中快速思索下,似显为难道:“可是……娘娘已经同意……让臣妾日后常去宫中陪她聊天呢。”
祁容眸光凝固一瞬,想起以前苏公拜访兰府,她闷醋生气的模样,脸上忽然浮现怀念与嘲讽交织并存的笑意。
他没有回答,低头缄默,令姚楚儿看不到那神情变化,只是等了许久都不见他有反应,也没有继续对弈的意思,不禁双手轻轻搭上削瘦的肩膀,声音吐逸出幽兰麝香般的低迷诱惑:“陛下……夜色已深,不如早些休息吧……”
她微压□,眼波流动撩,烟视媚行,胸口处雪嫩的肌肤纱衣下若隐若现,一时引无限遐想,心乱神迷。
感觉到对方临近,祁容从思绪中清醒过来,拨开她的手,无温无绪道:“那休息吧,朕还尚且有事。”
接着起身往外走去,没看姚楚儿一眼。
出了怡凝宫,祁容没有乘御辇,只是铺展月光的宫道上慢慢踱步,十几名侍从提着灯笼跟随身后,为他照明。
转眼之间,严寒已褪,翠暖春意降临,但祁容的内心仍如一片苍缈无垠的雪地,永恒般的冰冷迷茫。
记得曾经对她说过,等到年初,就会带她一起前往北淮,沿途赏湖观景,登山品茗,将来满院种上梅花,过上平淡温馨的生活。
本以为一切都自己的谋划之中,一切都是他独控棋盘,统筹全局,可惜却忘记谋事,成事天的道理。当梦醒破灭,它终究没有实现,每每想起,反而更加深刻地讽刺着自己,登上至高荣耀的权位,将她带入红墙金瓦的深宫之内,被琼楼玉宇围绕其中,即使彼此仍近咫尺,实际却遥隔天涯。
祁容心脏难抑地收紧,仿佛有什么正深处狠狠啃噬着自己,那股悲痛,无法倾泻。
“陛下……”桂顺突然凑近身旁,轻声提醒道,“前面就要到倾鸾宫了,用奴才去通传一声吗……”
祁容这才回过神,一缕月光从他面容上流滑而过,晶莹之间,无暇似雪中之玉,蕴着凄美幽泽。
“不必了。”稍后他转过身,淡淡开口,“摆驾龙瞻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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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今日怎么有暇过来了?”
风季黧笑看着一身彩蝶百褶裙的姚楚儿走上前。
“姐姐上回说这里过于冷清,妹妹自然要常过来陪伴了。”姚楚儿挽起她的手,盈盈笑道,“只是前几日感染风寒,一直小心静养,否则早就来探望姐姐了。”
但实际这半个月里,她大多时间都是去倾鸾宫请安,顺势观察奚勍的情况,而来风季黧这边算上今天,却仅有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