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结果,她的反应,一切本都自己预料之中。
他让她悲伤,让她难过,可最后她却把这份感受融入身体后,又完完全全归还给了自己,就如同他的另一半心一样,一抽一痛,都会牵动到自己。
下一瞬奚勍忽然推开他,朝着府门走去,就好像有些事若不亲眼见到,便会难以相信。
怀前一空,祁容仍保持方才楼她入怀时的姿势,想起那失去亲情之痛的悲伤表情,脑海间倏忽浮闪过一幅画面,正是发生六年前的某个雪夜里……
一时内心竟生疑惑,祁容颦起眉,然而当望向奚勍渐渐远离的背影,这道想法又瞬即消失,焦急朝前唤一声——
“勍儿……”
然奚勍始终没有回头。
祁容两侧手一松,直立而削瘦的身姿,仿佛随时都会被风拂倒。
那映入纤丽背影的眸,包裹着一层幽浅忧伤,日照下,好像蒸发成挥之不去的润气,不时隔朦着视线。
忽然觉得她就这样走了,如同自己和其他之间,她终究离弃自己,选择对方。
微风轻轻吹动额发,祁容内心一恸,竟是绞痛剧涌,一口鲜血由喉涌出。
“少主——”
背后旋即传来家仆们的惊呼声,正要垮过门槛的奚勍骤然止步,回首看到祁容半软的身子被池晔一把架扶住,周围家仆急拥,而祁容唇角染着血,一双眼却始终望定她那一方,微晃目光里,似带着屈怨苦楚,又似带着凄哀怜求,直直视望,好像只盼她一个回头。
奚勍顿时惊慌,一个飞身直掠,重回到他身旁:“怎么回事……是,是不是毒又发作了?!”
祁容急促喘气,可瞧清奚勍眼底正烁闪着的惶急,反而安心地笑了笑,正想说话,岂料一开口,又吐出殷血。
“夫——”
池晔深知他此时情绪激动,需要立即回房静躺。
而这一声也将奚勍猛然惊醒,声音发颤道:“……对了,有芙灵花,已经找到它了。”
池晔闻言一愣,反应过后竟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赶紧道:“去请风师父,他今日正府上。”
奚勍点点头,同时接过意识渐入昏迷的祁容,由仆从另一旁搀扶,回到寝居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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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风墨北打开黑缎花纹锦盒,一双波澜不惊的眼里也不禁闪出亮纹,似乎完全没料到奚勍竟真能找到这世间传说的天地灵物,连池晔也忍不住从旁多看几眼,毕竟这对他的少主来讲,可是一个救命宝贝啊。
不过奚勍却低垂着睫,没有去看一眼。
“给三天时间。”
之后风墨北丢下这句话便离开,而心绪受到刺激的祁容,咯完血就昏昏沉沉躺床上,直至晚上,浑身开始发烫,竟略有些风寒迹象。
原本经过长途跋涉的奚勍最该休息,可她却一直守床边,不过又或许是根本走不开,因为她的一只手始终被祁容握手里,偶尔醒来,睁眼看到奚勍还身旁,才起身勉强吃些东西,接着又握住那只手,如同他地定心丸一样,慢慢陷入了沉睡。
池晔见奚勍的眼角眉梢布满疲倦,神色也是黯然沉沉,显然双亲的离世带给她沉重打击,悲不自胜。
想她找到芙灵花后,该是满心欢喜地赶回来吧……
看着她,想着背后真相,池晔内心竟是一阵酸软,上前道:“夫还是回房小憩会吧,公子若是醒了再来叫您。”
奚勍斜靠床栏,没有太大精神地摇摇头。
池晔见劝不动,正要退出屋外守候,岂料奚勍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池晔,莹怜去哪里了?”
这两日都是别的侍婢伺候,却一直不见那道熟悉的碧绿身影,奚勍从沉重的悲伤中抽出一丝精神,缓缓问道。
池晔面色不动,心下却是一惊,稍后恭声道:“说起来……她真是叫公子心寒,夫走后没多久,那丫头竟偷了府上财物外逃了。”
“什么?”奚勍双瞳一紧,终于侧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说的这个,是莹怜?”
池晔点头:“原本她做出这种事连公子也不相信,可发现她离开后,府上书画首饰皆有失少,公子念她伺候夫身边多年,才没有报官。”
奚勍听完,这回身子彻底软软地靠床栏上,表情失神呆然,如同一具空心木偶。
她一言不发,似是真的疲累,又似真的没精力再去想,深深闭上了眼睛……
☆、第112章 逼离
白玉琉璃碗盏内,一缕幽香,二瓣冰叶,三分雪汤,四粒红珠,五口饮毕,六神足通。
奚勍妥贴地喂祁容喝完,一双眼便好似生了根般地往他脸上瞧,模样极为认真,直看得祁容有些浑不自,之后倒是旁边的风墨北率先开口:“不必这样看,此花虽说是灵物,但服下也没那么快就见成效。”
“那他的身体……”
奚勍话到一半就被对方打断。
“就算蛊毒能够清除,可是身体已经损伤太大,无法再恢复从前那样。”
奚勍很快明白他的意思,神思一怔,手被祁容轻轻握住:“勍儿,不要再替想武功的事,即使身体没有从前健康,但有身边……便心满意足了。”
一番情意深长的话语,令奚勍的目光变得愈发柔和。
“接下来的十日,除了按时服用药丸,还需静心休养,切勿动气。”
最后一句,风墨北刻意带着提醒的眼神扫向祁容,原本是个冷静沉着的,可一旦奚勍面前,就总会情绪失控。
看来情感之事,终究是孽,是累赘。
他暗自哼嗤一声,甩袖而出。
至于池晔想他们长久没见,这刻终于能相聚好好谈话,也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二时,奚勍垂着细长眼睫,尽管嘴角含笑,可眉宇间却有抹不去的沉沉哀伤。
祁容身倾摸上她的脸,唇刚一启,随之又赶紧闭合,只因“对不起”忍不住要从口中逸出。
最后他干脆将奚勍搂入怀里,这回却觉她的身体比自己要冰凉许多。
“勍儿,这一路为了,实受苦。”
奚勍这才浅笑一声:“别说傻话,夫妻本就同根共生,又何来受苦之说。”
手指抚过肩后一展青丝,祁容睫尖微挑,动作缓慢下来,道:“岳父岳母的灵堂……已经设中厅的玉清阁。”
奚勍身躯一个轻轻震动,玉颜埋他的脖颈处没有抬起,良久,才从喉间挤出一声“嗯”。
祁容感觉出那是一股心哭无泪的悲痛,是比痛哭嚎啕更深刻、更加难熬的极度伤心,搂她腰间的手,不由加紧了力道。
稍后奚勍抬起头,将祁容的身子往床头推了推,示意他安心躺着不要乱动,自己则低声道:“……去一趟。”
祁容知道她要去灵堂前单独祭拜,因此没阻止也没再多说,轻轻点头。
当奚勍走出房间没多久,池晔便从门外步入。
“还没有找到?”
祁容方才温柔的表情瞬敛,上来即问这么一句。
池晔赶紧回答:“这几日们的几乎快把帝都翻个遍,可就是不见她踪影。”
祁容双眉拧成一线,两指尖来回揉捻着被角,之后冷哼一声:“一个丫头能有什么本事……但如果连们都找不到,除非是……”
池晔立即反应过来:“除非她不帝都。”
祁容不语,目中光芒如刀锋一般慢慢变得犀利,没想到莹怜这个丫头,竟然能令自己感到如此心神不定。
靳恒离京那一日她溜出府,想必十有**是准备偷偷替靳府送行,然而直到今日却始终未归。
为什么没有回来?
祁容心中想过无数个可能,可是有一点却让他越想越为心悸,像根细若无物的刺一样,虽不起眼,却足以激起一阵疼痛。
或许她没有回到兰府的原因,并不是中途出现什么意外,而是她害怕,因为不小心看到了什么,以致害怕到不敢回来。
想到这里,祁容双眸深深一眯,锦绸被角几乎要被纤指绞碎。
如果那一幕果真被她看到,而又不帝都的话……
池晔留意到他眉间浮现一丝烦躁,万分愧然道:“都怪属下一时大意,本以为之前拒绝她几次请求,就会老实呆府里,谁知道竟然……”
祁容手一扬,只道:“如今这些说之无益,现只需派给好好盯紧了,一旦帝都发现她的踪影。”
薄唇抿动,祁容无情无绪地落下一句:“就给杀了。”
池晔立即垂首领命。
“还有。”祁容把头转过来,语音淡漠道,“那个聂玉凡,这次没有跟回来吗?”
见池晔摇头,祁容不由耸肩冷笑,自言道:“聂玉凡……心里总算想明白了么……”
但即使他走得再远,再不会从眼前出现,可是内心依旧不觉满足,就如石堵胸口,什么时候真正去除了,那呼吸,才会真正感觉到顺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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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祁容服下用芙灵花熬制的汤药后,神情气色明显好转起来,连续过了几日,奚勍看着他的脸容就仿佛被不着痕迹地涤染过,雪白之中蒙上一层动清泽,剔透晶莹得好似能掐出水来,犹从碧绿天湖捞出的玉凝脂,细腻而柔润,流闪生华,美到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