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的字迹,如一道夜空闪电,划破了宇文盛希本已静如止水的心境。她母亲患了头风,久治不愈,病中的母亲很想看看女儿。
宇文盛希再无法将这封信揉成团丢弃,长叹一口气,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除了拓跋焘,没有任何人能把她送到母亲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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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魏军的猛烈攻击下,宋国送来了降书。自此,拓跋语又将魏国疆域拓张到黄河以南,占据了洛阳之后,魏国俨然已经间鼎中原了。
魏皇亲自到十里长亭迎接凯旋的太子。熟悉的宫城王庭,百官依旧俯首赞美,但从异国他乡远归的太子,始终没有回家的感觉。
“殿下,静渊别院一切就绪,只等殿下前去洗尘了。”回到东宫,芷兰为拓跋语更衣。
拓跋语神情淡然道:“芷兰,我一路劳顿,这次就不去静渊别院了。”
所有宫人心中都不禁奇怪,太子每次出征而回,都会带一众姬妾到静渊别院洗尘,而今天,他却一个人留在寝宫。
待下人走后,拓跋语靠在窗格边,看着坤泰湖上的斜阳喃喃道:“终于还是赶回来了,至少在你离开京城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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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期已到,
究竟宇文盛希心中,真的有他吗?拓跋焘即期盼又惧怕,但这个问题终还是要去问她。
在希悦轩门前,拓跋焘止住了脚步,他还是犹豫了,于是转身去了歌坊,一切破碎前,他还想在美梦中沉缅一晚。
再次看到白衣少年,宇文雍仪喜极而笑,今夜,他没有喝酒。
雍仪为他抚琴献歌,一曲终了,少年又一散千金。
雍仪把银子还与他。
“拿着吧。这是我最后一次到这里了。”
雍仪落泪,问他:“王爷,是不是您的师妹回到您身边了?”
显然,她知道了他的身份。
“我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到我身边。”拓跋焘默认了自己的身份,他很快收起无奈,起身长叹了一口气,人就离开了歌坊。
老鸨急冲冲地跑进了宇文雍仪的房间问她:“这位公子怎么了?为什么气冲冲地走了?”
“他是尚王。”
老鸨倒抽了一口凉气,愣了一会道:“你怎能让他知道你认得他的身份?照尚王的行事作风,你已招来杀身之祸,你最好还是赶快逃吧!不要连累我们!”
雍仪淡然道:“我走了,你们岂不是更受连累?妈妈放心,我不会牵连到你们的,雍仪累了,让雍仪一个人静一静。”
果然,老鸨出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歌坊就来了两个神秘的黑衣客,说是要替雍仪赎身。无论老鸨如何拒绝,二人都不管不问,直接进了里院,冲进了雍仪的房间。
而此时的宇文雍仪,一身素装悬在了房梁上。那黑衣客见势状转身就走,顺手拿走了桌上的花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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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盛希托人向丘穆林雅传话。
当听到宇文盛希要向尚王认错时,丘穆林雅亲自来到希悦轩,拉住她的手,祥和的笑道:“姐姐愿帮你这个忙,王爷到静渊别院去了,姐姐这就命人备马送你去。”
第十六章 迷道
下了朝,拓跋语换下朝服,带了迷道地图,一个人就去了静渊别院。
昨夜,他与魏皇在御书房相谈。
“语儿。”魏皇端详着自己的儿子,语重深长道:“你打败了宋,魏国终于四方太平了。”
拓跋语又跪下行礼道:“父皇,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魏皇上前扶起他,对他道:“你是储君,很多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你都应该慢慢知道了。”
拓跋语见御书房只有他父子二人,他早已知道今夜父皇一定是有机密相谈。
魏皇走到书案前,拿起一叠羊皮卷道:“语儿,这是先帝在皇宫禁院的迷道图,这是只有储君才可以知道的秘密。”
拿到迷道图,拓跋语翻看了一宿,没想到竟连静渊别院的山水园林下,都设有四通八达的迷道,所以他今天要亲自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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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静渊别院,拓跋语遇到了也是刚到的尚王。
尚王行礼,拓跋语还以应付的笑,仔细的打量着尚王,发现他依旧穿着朝服,定是没有回府就来这静渊别院了。看到他腰间还挂着琥珀平安扣,拓跋语的目光沉了下去,看来宇文盛希依旧未能如愿。
拓跋焘也发现太子未带姬妾,于是相邀:“自殿下出征之后,我兄弟二人已经一年未曾私下相聚了,不如今天小酌一杯?”
“晚膳再说吧。”拓跋语摆出一幅想一个人静静的样子。
“那小王就不打扰殿下雅兴了。”拓跋焘拱手行了礼。
即然大家都是来散心的,也就没有再多寒搀,太子往东去了东宏苑,尚王依旧去了西雅苑。
“该死的死鱼眼!”拓跋语心中怒叹,没有看到宇文盛希,她肯定还是被禁足在希悦轩。
“尚王常来这里吗?”拓跋语问身边的太监。
“启禀殿下,尚王以前常带新娶的侧妃来,但最近一连数日都只是一人住在这里。”
拓跋语自然知道侧妃指的是那个柔然公主,他不解的是,堂堂一个王爷,放着府中那么多妻妾婢姬,到这里清修吗?
趁着这迷道,拓跋语定要去看看这死鱼眼倒底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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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皇爷爷为什么要搞得那么复杂!”拓跋语带着地图,在迷道转了一圈,最后来到了西雅苑。
从专门留好的窥缝中,拓跋语看到那个死鱼眼的家伙正呆坐窗边,满桌的茶点温茗,他碰都没碰过,就只是坐着。
看了将近一刻,拓跋语见他动都不动一下,自己也没有耐心了,这么看也没意思,正想转身到别处转转,却听到有人敲尚王的门。
“什么事?”死鱼眼终于肯动一动了。
太监走进来道:“王爷府中来话,说妾妃一会儿前来,找王爷您有事商量。”
“妾妃?”拓跋焘语气中的惊讶打破了空气中的静谧,他怀疑地看着太监,以为是太监报错了来者的封号。
太监却沉稳的回道:“的确实是妾妃。”
“知道了。”拓跋焘叹了口气,挥手遣走太监。
而此时迷道中的拓跋语,心中已是波澜起伏。如果来的真是宇文盛希,这邂逅来得也太出人意料了。但他又不禁思索,她来这里做什么?
拓跋语不觉凝在了窥缝旁,不久,粉蓝果然飘盈而至,来的就是宇文盛希!
回京半月,直到见到她,自己才有了回家的感觉。拓跋语捂住胸口,吸了一口气,他是多想告诉她,在异国他乡的这一年,在每一个漫漫长夜里,他是如何熬度相思之苦的。然后问她,在希悦轩过得如何?
“奴婢见过王爷。”宇文盛希行的是跪礼。拓跋语发现她原本就纤长的身材,而今更是单薄得如风中树叶,柔柔纤腰仿佛不盈一握,看来尚王府的下人果然够卑鄙够势力。
拓跋焘端坐在椅子上,双手十指相交,放在唇边,眼神默然地看着她,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整个房间静得没有一丝声音。他踌躇了一年的心结,是不是真的要在今天解开?
“王爷。”宇文盛希低着头,淡淡的呼了一声。
拓跋焘没有应声。
“师兄。”宇文盛希抬起头,看到坐上人阴鸷的目光。于是,她又低下了头。
说实在的,拓跋焘没想到宇文盛希会在他这个时候来找他,他在猜,猜她是来诀别的,还是来认错的。
“一年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你有想念过盛希吗?”
拓跋焘的心措了一下,这本是他应该问她的问题,现在却被她问了,他也就无从回答了。
“哪怕是来看一眼盛希也好,只要你来,盛希就会认错的。”
这次心里措了一下的,是迷道中的拓跋语,她不是要他厌恶她吗?
拓跋焘依旧没有说一个字,他想让自己清醒,清醒地去判断宇文盛希如此做的原因。
宇文盛希也沉默了,房间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许久许久,拓跋焘终于开口,声音暗哑而微颤:“你,爱师兄吗?”
宇文盛希的心同样措了一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道:“爱。”
拓跋焘从椅子起身,蹲到宇文盛希跟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神情却因质疑而阴沉,他问她:“你可曾为你师兄流过泪?别说是泪,哪怕只是一句恳求的话,你都不肯向师兄说。”
宇文盛希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是深不可测的阴郁,要骗他很难,但现在不能不骗,于是她倔强地扭过头去:“十岁那年,我与母亲行乞来京,我就对自己说九死一生来到这京城,不是为了过哭哭啼啼日子的,所以无论陆环怎么打我、舅母让我做再累的活、还是师父要我背诵多少诗文经句,我都不曾哭过。”
迷道中的拓跋语释然一笑,他想到了在大漠,在三丈酒馆,她哭得那么软弱。但在拓跋焘面前,她胎死腹中,她被扣上恃宠生娇的帽子,竟连一次也没有为他流过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