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盛也不问她要做什么,踟蹰片刻颔首道:“那就一个时辰后吧,我在那等你。”
“好。”石小满撑起伞,提着裙摆向另一旁的街道走去。
那条街不是商铺,多为富贵人家的宅邸。徐盛在后面一动未动,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眼底如一汪深沉潭水,透过厚重的云层更显沉重。
那个方向是孟家未被查封时的住处。
确实如徐盛想的那般,石小满是要到孟家府邸去。门前的封条已经拆了,许是孟寒用了什么手段。只不过长时间未经使用的大门已经变得萧瑟,门前冷清,哪还有昔日的样子。
她站在第一次见到孟寒的屋檐下,在薄薄雨雾中静静注视着大门。
雨越下越大,打在屋檐上发出沉闷急促的声响,却格外让人放松心情。石小满眨了眨眼,只见大门被缓慢地从里推开,里面走出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妇人,容貌清丽,眉目间爬满愁绪。
她在门口站了片刻,四处张望,正巧撞上石小满的目光,微微怔忡,又匆匆把视线移开。
石小满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见没一会儿她又走回府中,阖上大门。
什么玩意儿?
石小满心中猜疑,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家中姨娘,但她出来又进去的所为何意?难道是偷情?
这么一想,石小满又来了兴致,哦,想不到还让她撞上如此香艳的一幕。
然而很显然她想多了,一直到雨溅湿了裙摆,都没见那妇人再出来。她甩了甩袖子上沾的水珠,不由得微微瑟缩,这种天气的雨真是凉到人骨子里去,偏偏她还没来得急换上厚衣服。
揉了揉鼻子,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一抬头便见大门又开了,她略一抬头,正好对上那双略显阴郁的眸子。
同此刻的天气一样,带着彻骨的冰冷和陌生,孟寒来到她面前,蹙眉毫不掩饰厌烦地问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石小满没顾得上回答,又打了个喷嚏,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来看看你啊。”
孟寒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隐隐还有些怒意,“看我作什么?我很好看么?”
她从没跟这样咄咄逼人的孟寒相处过,一时间竟然不会作答,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嗯,很好看。”
孟寒嘴角微翘,凉凉一笑,“我当初问过你,可惜是你自己拒绝的,如今后悔恐怕也不作数了。”
“谁说我后悔了?”石小满不以为意,她盯着孟寒腰间佩戴的一样物什,目不转睛。“这个香囊……你还留着?”
那是徐盛送给她的香囊,夏天用来驱散蚊虫的,孟寒当初对这个东西耿耿于怀,后来直接抢了过去,还说什么“你不要带他送的东西,你只能用我送给你的”。反正那时夏天也快过去了,石小满就没跟他计较,他为了得瑟还特地戴在身上,时不时去徐盛跟前转一转,再心情愉悦地回来。
当时石小满只觉得幼稚,现在想来,竟然那般遥不可及。
孟寒循着她的目光低头,随手掂量了两下香囊,抬眉若有所思地问道:“怎么?这是你送的?”
石小满嗫喏两声,“明明是你自己抢过去的……”
“我只是觉得味道不错,才一直戴在身上。”孟寒嗤笑,“还当是什么宝贝呢,不过是一个破香囊嘛,也值得我抢?”
说着就要解下来还给她,被石小满连声制止,“不用还给我!”
孟寒动作未停,“可是本少爷不想要了。”
他眉梢带笑,抬手扔在石小满面前,“还给你。”
石小满怔怔地看着香囊坠地,没有伸手,褪色的布料浸在泥水中,被雨水打湿,表面染上污浊,早已不复当初的光鲜精致。石小满只觉眼眶濡湿,她拼命眨了眨眼,抿唇声音极轻:“你何必用这种方式告诉我。”
她声音轻缓:“我知道你不是他,你怎么可能是他。”
“寒寒比你懂事比你善良,他更不会这样对我。他从来都只听我一个人的话……我生气他会紧张,我难过他会安慰我,我高兴他也高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好好一个人说变就变呢?”
她低头看着濡湿的鞋尖,顺着脸颊流下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我很想他……我当初应该对他更好的,现在就不会这么后悔了。”
身前孟寒声音听不出情绪:“没有后悔的必要。”
也不知道石小满听到这句话没有,她抬起头冲着孟寒浅浅一笑,小脸被冻得有些发白,唯有一双眸子泛着粼粼水光,美艳动人。
似是终于想通了,她跟着点头,“好像也是……我都救了他的命了,还有什么好后悔的?”
说着转身欲走,忽然想起什么,“你应该见过贾臻了吧?要是他说了什么,你全部都不要信。”
她的脚步虚浮,在瓢泼大雨中有随时倒下的趋势,孟寒在身后略显急促地唤住她:“为何不信?”
石小满顿住,没有回头。
“……”
那是她跟寒寒的回忆,不是跟你的。
这句话她最终还是落回肚子里,什么也没说地离开。
从这里到跟徐盛约定的地方不远,平常只要走一刻钟不到,今日却像怎么走也没有尽头似的……石小满只觉得头脑愈发昏沉,每走一步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举步艰难,她猛地一个趔趄,险些栽在地上。
听到后面似乎有声音,向后看了看却又什么都没有。这种时候大家早都收拾东西回家去了,街上哪还有什么人?
一定是糊涂了……她低嘲不已,扶着一旁未来得及收起的摊子站稳,因为方才的动作伞歪在一旁,她半个身子瞬间就被打湿了。风夹杂着雨倾斜而至,凉意入骨。
石小满抿唇继续往前走,脚步便自动地放快了,她走了许久,终于在前面看到徐盛的身影。
心中长舒一口气,连根本没发现这里并不是他们约好的地方,距离那还有一段路。
徐盛三两步走到她跟前,见她脸色苍白,脸颊泛起潮红,水眸氤氲朦胧,竟是有些神志不清了。他一摸石小满的额头,滚烫惊人,心下一惊,当下顾不得其他,将她捞到怀里裹上自己的衣裳,“你怎么烧成这样?”
石小满迷迷糊糊地,只觉得自己到了个很温暖的怀抱,因为浑身冰冷下意识想要汲取更多。她埋首在徐盛胸口蹭了蹭,含糊不清道:“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徐盛微楞,从未被姑娘投怀送抱过,手臂愣在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胸襟上温温热热的,像是被液体浸湿了,他的目光投向远处,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终于还是情不自禁地把她揽进怀中。
厚重的雨帘背后似乎总有一道视线投来,凌厉不善,徐盛下意识看去,那里只是普通的深巷,并无半点人的痕迹。
他虽然纳闷,但容不得多想,怀里石小满就像个滚烫的火球,耽误不得。顾不得她兀自哭得伤心,徐盛直接将她横抱起来,往就近的医馆走去。
这种天气大部分店铺都闭了,他又人生地不熟的,走了大半条街竟然没有一家医馆开门。
两人又淋着雨,眼见石小满烧得开始胡言乱语,饶是徐盛这样沉稳的性子也不免焦虑起来,正想随便冲进一家询问。没想到前面拐角处一人从里面打开门,似是早料到他在,隔老远喊了一句:“那个小伙子,是不是你要看病?”
情急之下徐盛竟然忘了质疑,连忙走上前去,侧身进屋:“不是我,是这个姑娘。她发烧了,大夫您给看看。”
大夫指了个地方让他把人放下,好奇道:“这大雨天的,你们不回家,在外面瞎逛什么?”
徐盛看了眼榻上的石小满,继续拧衣服上的水,“您先给她看病吧,别的都不要紧。”
方才找医馆时,他拿着伞便没法抱人,只得将伞留下。为怕她淋雨病情加重,徐盛几乎挡去了所有雨水,这会儿浑身湿漉漉的。
“你也来看看吧,免得等会儿这个好了,那个又病了。”大夫见状好心道。
没想到他只是摆摆手,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石小满,“没事,我身体好,这点雨算不得什么,你先给她看病要紧。”
徐盛确实身体骨硬朗,一点事都没有,倒是石小满病了许久。烧了十几个时辰才退,因此徐盛便在镇上找了家客栈,打算等她病好了再回去,否则路途颠簸,万一再烧起来可不好办,再加上村里大夫没镇上的医术好,徐盛不止一次让石小满放宽心好好养病。
平常不生病的人,一病起来就极难好。
石小满混混沌沌烧了两天,就连徐盛都被她吓到了,生怕一直这样下去烧坏了脑子。好在第三天起总算有见好的趋势,徐盛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没前两日那么烫了。
这几天都是他在一旁照顾,客栈里的人都以为他们是对小夫妻,徐盛为了避免闲话,也就没有同旁人解释。
他动作自然地将石小满从床上扶起来,“把这碗药喝了,下午我们就回村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