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后似料到宁王会有此一说,更会为此动气,因此平心静气地接受了他这个说法,只于口中叹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福气?先帝若不是坐上那个位置,又怎么会走得那样之快?”
宁王心里一动,这么说来,当年先帝之死另有真相?
老太后却不肯就此事再说下去,反又问着宁王:“这回来,心里可觉得平静许多了?”
宁王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真话?说不得,且不说隔墙有耳,只怕老太后也是信不过的。假话?对面这人太过精明,当着那一双眼睛,他无法坦然自若的撒谎。
老太后似早知他会如此,竟自说自话了下去:“唉,说起命来,真真叫人不得不服。先帝那样费尽了心力地安排,最后依旧还是一场空。皇帝不是容易做的,没有本事不行,没有气量?那更不中用。”
一句话勾上宁王的火来:“本事我有,气量?儿臣不比外头那小子更小!他一登基便外放我十几年,力量够大么?!”
老太后嘿嘿地笑:“可如今他不是也亲自迎回你来了么?哀家猜这一回他对你不薄,如此你进哀家宫来,方能心平气和吧?”
这一句话又即刻令宁王泄了气。
“么儿你扪心自问,若你是皇帝,可能做到他这一步?”老太后乘胜追击,逼问过来。
宁王微微涨红了脸,挣着反驳:“儿臣若能,是不是就让儿臣来做?”
老太后怔了一怔,过后叹息:“么儿,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放不下?”
宁王沉默半晌,张眼望望外头,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母后还提当年之事?当年若不是母后虚许空诺,儿臣怎会这样轻易便放手而去?明知儿臣重兵皆在滇南,一时无法调齐,母后哄得儿臣去后,这小儿方可顺利登基!母后!您为何要为他人做嫁衣裳?您不想想,这小儿登基,便等同那女人掌权!这于母后又有何益?!”
老太后形如枯木的脸上,也终于也了一丝表情,是怒,是怨,是心血不能理解的黯然与颓丧:“有何益处?于哀家自然没有任何益处,可于天下却大有益处!若你当日即刻举兵,没错,天下可能会是你的,不过机会只是一半一半。也许么儿你要说,一半也要拼一下,可你一句话,便要使得天下大乱,使得生灵涂炭,使得国库空虚,使得江山不稳!这一切你想过吗?!”
宁王突然噤声,他想到了什么,不敢再说。
老太后却愈发气涌了上来:“当日天下将至大乱,国难当前,外有胡人夷族,内有各地水涝旱灾民不聊生,内外皆困,先帝又久病不能朝政,你若再乱,天下将至何如?这江山莫不要拱手让给外人么?!”
宁王垂首不语,私心到底是私心,毕竟有些见不得天日。
老太后慢慢平息怒气,再看宁王,又是无奈:“哀家知道你的心思,可生在皇家,个人不得不放在后头,江山社稷方是首位。且当年为此吃亏的并不只你一人,皇族里那许多子嗣,太子又年轻,胡乱动心思的可是不少!再者,先帝其实也并不属意太子,若不是。。。唉,说句心里话,细论起来,哀家其实已是极偏袒你了!”
宁王听闻此言,猛地抬头,眼中一丝深邃的阴影掠过,他突然觉察出了什么。
可老太后却收回目光,不肯再说了:“来了就好,”她似已疲惫之极:“既然来了,好好看看这里,其实变化并不大,”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哀家在这里熬了大半辈子,总觉得在这地方时间失了效力似的,花开花落,年年月月,只见人老下去,不见这万仞宫墙有丝毫衰退。。。”
她的声音突然不见了,宁王深深地看过去,发觉老太后再一次昏睡了过去。
前面都是废话,宁王其实对老太后的话一句也没放在心上,只除了那句,皇族里那许多子嗣,太子又年轻,先帝其实也并不属意太子。
这是什么意思?太子即位是先帝遗诏,天下皆知的事,难不成,这中间,另有隐情?若不属意太揶,先帝当年,又指谁为继位之人?
宁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第一百七十五章 暗战
这日午后,皇帝大宴百官,传谕文武大臣,在华盖殿赐宴,宁王上座,庄贵妃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采了百花,酿成了一种香酿,皇帝喜欢得了不得,只说比任何贡酒都来得香醇甘美,因此只以此酿奉座,又遍请了自王公大臣、后妃嫔人作陪,且每人赐三杯百花酿,宁王独美,金鼎满樽,有美艳宫娥伺候左右。
直饮到日落西山,王公大臣们方由太监掌上明角灯送出宫门,各自乘轿,大醉而归。
宁王酒量甚洪,越饮越高兴,待大臣们散去,见东方一轮皓月初升,照着大地犹同白昼一样,不觉高愈发兴高起来,
皇帝看在眼内,命宫娥们侍着,重行洗盏更酌,直道要陪叔叔一醉方休。
宁王斜眼看他,心想小儿果然长大成人,其实老太后说得不错,若自己是不是真能如此大量?
命运果然是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自这小儿即位,旱情水涝皆有缓解,胡族亦被泓王率兵击退,苗疆亦在自己掌握之中,一时间内忧外患皆解,天下太平,因此倒安安稳稳将息了一段时间,国富民强,很享受了些福乐。
可即便如此,宁王心头依旧有刺一根,这时见庄贵妃御前奉酒,便举杯笑道:“当年朝堂上,柯明全与我可算旧友,如今竟不知,他女儿也有这般大了,倒出落得这般模样,手艺也好,这香酿如何想来?倒是一门绝活。”
庄贵妃正手捧金杯,劝皇帝再饮一回,冷不丁听见柯明全三个字,立刻变了脸色,手瑟瑟地抖了起来。
皇帝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反笑对宁王道:“叔叔说得是,当年朕自年幼,并不曾与柯相面谈过,只知是忠臣一位。又极受先帝信任厚待的,爱妃是柯相亲女?这倒头一回听说。一向只知道刘相收养爱妃成人,原来还有这段掌故在内。”
田公公在皇帝身后,微微地笑。十七姨娘才走了不过半年,皇帝有什么不知道?宁王是不是个傻子?看其反应就行了。
宁王笑着摇头:“皇上谦虚了,且不说皇上一国之君,什么事也瞒不过皇上一双利眼。后宫选妃,太后这样精明之人。也不会放一只来历不明的苍蝇入门!不过自然了,皇上事务烦多,这等小事自不放在心上,一时忘了,也是常理!罢了罢了,是臣下一时失口,竟说出这等无知无礼的话来,贵妃赎罪,臣下自饮一杯,只当陪罪吧!”
庄贵妃缓缓回头。一张明艳照人的粉脸上,本自常有的一派的妖娆荡逸,意气飞扬,突然间消失无踪,秋水双眸里。隐隐含凶,不过她只瞥了宁王一眼,很快就回头,依旧低鬟顾影,媚态横生地对着皇帝,笑着开口:“皇帝与宁王说笑话,怎么扯上臣妾在内?臣妾不知这些事,一向以来,臣妾只知侍奉皇上,别的事,臣妾不理,也不知道。”
皇帝爱怜地搂了她进怀里,又对宁王道:“旧事何必再提?管她如何来路,既进得宫来,她又侍奉得好,朕喜欢,这不行了?叔叔想是酒高了?来呀,布菜!”
宁王呵呵一笑,正好有位宫女其身后侍立在侧,听说便赶紧上来,宁王便将手里一杯百花酿赐于她饮,宫女忙谢了赐,匆匆便把酒喝了。
皇帝一笑,问那宫娥:“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回答:“奴婢翠琴。”
皇帝大笑:“好个翠琴,今儿这一杯便是缘分,宁王你觉得这宫女怎样?”
宁王这才眯眼细看,原来翠琴长得很是不坏,生得曼丽非常,云鬟宝髻,皓腕纤腰,润脸呈花,圆姿替月,因一杯香酿落肚,脸红过桃花,白里显红,红中透白,愈见娇艳可爱了。
皇帝见宁王只将翠琴看个不住,不由得眼内微微闪过一丝寒意,田公公早凑上前来,笑着大声问道:“皇上觉得如何呢?”
皇帝换上笑容来:“天作美事,朕自当成全!”
当下赐了翠琴于宁王侍寝,庄贵妃在皇帝怀里,略偏了头,看着皇帝,默默笑了一笑。
宁王素来刚愎自恃的,又兼在酒后,且皇帝又待得自己极好,胆儿一壮,当即便也如皇帝搂住庄贵妃般,搂了翠琴,吃喝玩笑起来。
众宫女后妃嫔人只作看不到,皇帝则大笑,直说尽兴快活,于是复又热上暖酒,直到月上中天,夜半时分,方散了席。
宁王是夜便留宿宫中,翠琴如言侍寝。
不料到了早上,皇上尚未起身,便有太监来报,翠琴死了。
皇上正睡在庄贵妃宫里,听见消息,庄贵妃立刻起身体向外呵斥:“这才多早晚?没见皇上还睡着?这点子小事还用得着叫皇上么?死了就拖出去埋了!”
来报信的太监悻悻地出去了。
田公公床前立着,庄贵妃便在帷幔里问他:“田公公,现在什么时辰?”
田公公说句还早,紧接着便听见了皇帝的声音:“宁王好个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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