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灵依旧笑语如花,口中婉转娇柔道:“这有什么?我曾听说,人皮倒是好材料,如制兽皮一样的制出来,一样好用!”
钱滚刚才早已领教了曜灵的厉害,心里知道这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可说出话来如锥子一般,扎上身就是一个血洞,因此怕她更比岑殷还甚。
如今听她说到人皮二字,顿时魂飞魄散,几乎惊掉半条命去,且不问是真是假,一个忒粗大汉子,眼泪却在眼框里打转了。
“我说,我都说了!”
钱滚这才将实情全吐露出来。
原来,哪是什么过路的茶商?竟是赵留德,赵大人家的总管事,巴五。
这巴五从不赌钱的,这一日不知怎的,竟来到钱滚的场子里,别人不寻,只要跟青桃哥哥赌。
一来二去,那傻子本就是不经哄的,先两把让他赢了,便意气分发起来,后来便一泄如注,五百两轻轻就输掉了。
巴五便将这主意说了,青桃哥哥本被五百两吓得半死,后来听说,不过是要自己妹妹帮个小忙而已,竟可将这一大笔银子债消了,自是千情万愿,也不必钱滚和巴五出手,自己先就找到青桃。
一场苦肉计下来,青桃便肯了。
后头的事,不必钱滚再说,岑殷和曜灵便自明白了。
“小的全是实话,世子爷和姑娘若有不信,一会巴五带到,只管问他便是!小的再不敢撒谎了!”钱滚伏头在地,可怜兮兮地道,心里只怕,自己的皮要被剥了做裤子。
曜灵早一边听,一边就着岑殷书案上的笔墨写出字据来,岑殷便叫钱滚上来画押,钱滚几乎涕泪交加,强忍着按下自己的手印去。
岑殷不耐看此人,招手叫来铜锤:“带了此人下去,叫几个人看住他!”
铜锤忙应声去了,曜灵便将那字据递给岑殷,岑殷到里间,用钥匙开了自己枕头下一个拜匣,收了进去。
“还是你才的主意妙,那钱滚吃你一吓,真的全招了!”岑殷出来后,不觉冲曜灵竖起拇指。
“我心里知道,这起人不诈他一诈,是再不肯说实话的。什么过路的茶商?呸!”曜灵向地上啐了一口,又道:“不是当地人,才不会将青桃的家事了解得那样清楚!就算真不是当地人,也必有当地人眼线才可能这样行事!”
叮当从外头进来,手里捧着茶盘,见屋里地上无人,一时有些诧异:“这就完了?我只当那块牛皮糖还有些嚼劲呢!原来也是银样纸枪头,中看不中用!”
曜灵大笑:“银样腊枪头!叮当你不会说中原俚语就不要说了,没得倒招人笑!”
叮当一愣,放下茶盘也笑起来:“纸不比腊还软些?到底也没说错!”
岑殷大发一笑,这才明白,原来曜灵叫叮当出去,竟是端茶的。
“兵不厌诈,”曜灵端起茶碗来,从上方冲岑殷忽闪了几下长长的羽睫,语带顽皮地道:“虽小女子不曾上阵沙场,到底兵法还是知道一二的。”
岑殷摇头微笑,心想这丫头,不服不行,谁碰着她也只有自认服输。
曜灵略呷一口茶,便立刻问住岑殷:“既然如此,爷是不是也该将青桃放出来了?她确说得都是实话,就有些不是,也是为了亲情,且如今已得了教训,下回必不敢了。爷行行好,放她出来得了。”
诚如前头所说,遇到曜灵,岑殷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为了青桃的事,他几乎耳朵都要被曜灵磨出茧子来了,如今也没理由不放了。
“既然如此,”岑殷无可奈何地对叮当道:“你去柴房将人放出来,先带她去沐浴更衣,吃点东西后,带上来见我们。”
我们?
叮当眼是全是憋不住的笑,被岑殷凶恶的眼神压住不敢笑出声来,低头应了一声,下去了。
曜灵放心下来,这才悠然自得地喝起茶来,这才想到,赵大人?为什么赵大人要引得自己去发现宋全明的丑事?、
于是便问岑殷。
岑殷冷笑几声,慢慢开口,将原委说了。
原来,岑殷本就想到,可能会是赵留德。
说起这事,还得从源头开始。
郑相,刘相。皇上,太后。
郑相先前是皇上面前红人,为新帝即位出力不小,可自从刘相送进庄贵妃后,郑相开始失宠,后来又有了个宋全明,愈发郑相在皇上面前说不上话了。
第二百十三章 母子之争
这是岑殷在京里,早冷眼看穿的事实。这事想必是郑相嫉恨发作,太后也有私欲,两下里一合计,便要借岑殷之手,除去宋全明,也正好打击皇上面前的新红人,张梓张大人。
“那么说来,郑相与太后。。。”曜灵拿住茶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提到太后这个女人,她总忍不住心寒,气恨。
岑殷点头。郑相在皇上那里失了宠信,太后便趁机拉拢他来,为已所用。
“太后竟连自己的亲儿子也不放过?”曜灵重重放下茶碗,茶水受冲击,从内飞溅而出,打湿了她的衣袖。
岑殷温柔地看着她,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不去劝说,反倒拿出自己一方白色方帕:“看湿了受寒!”
曜灵默默接过手来,静静地将水渍擦干。
“权力如同深渊,你永远不会知道,尽头在哪里。想到时候,到那时候我就收手,可那时候是什么时候?没有尽头。一个人,但凡开始对权力的索取,就永远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了。”
岑殷的话,萦绕在曜灵心头,她想起自己的爹娘来,他们可算是,太后对权力追逐下的炮灰,杀了这许多人,太后还是不足,自己的儿子登顶,她也还是不足。
“皇上与太后的矛盾愈发明显而激烈了。”岑殷重重叹息,“我们这起人,躲也躲不起,惹又惹不得,夹在中间,只求有个喘息之机。外人看来,不如朱门大户该如何富贵,里头的人该过得如何逍遥。恕不知,还不如一般平头百姓,到底有自由,啃几口窝头,到底不必日日担惊受怕。”
曜灵情不自禁地点头:“我爹当年可不也是这样想?只是可惜,他人虽出来。到底命不由已。最后还是死在那女人手里!”
从来她没对外人说过自己的心事,这样言之灼灼地谈起自己父亲当年的事来,于她还是头一次。
可她说得极自然,一点回避退缩也没有。
岑殷先是一惊,过后心里大感欣慰,信任和默契,如今这两样在他和她之间,都不缺了。
“你爹阳王,当年若不是自己放弃,皇位早是他囊中之物。可为了你娘。他一定不肯做这皇帝。”岑殷低头喝茶,往事如烟。如今故人在哪里?
“你见过我爹么?”曜灵突然好奇,“你是世家子弟,一定见过我爹!”
岑殷微笑起来:“若论身世,你我还算表亲呢!我爹当年与你爹,还有先帝,是最最要好的三个兄弟。虽不是一胞同母所出,却感情深厚得很。据说。当年先帝幼时习字,常偷懒出去,欠下的债,写不完的字,都是你爹替他扛下的。每每先帝说起这个来,都要笑上半天才止。”
曜灵偏开头去,泪花儿在眼中打转,爹爹,爹爹!
岑殷沉默下来。那眼泪对他是有致使杀伤力的,他不敢再说了。
“怎么不说了?”等了半天,等不到岑殷开口,曜灵反催他:“没人跟我说过我爹当年的人,好容易得个机会,世子爷,求您再赏几句。”
此言极为辛酸,岑殷听得几乎心碎,可他是从不肯拂曜灵意思的,她叫他说,他就说。
“当年先帝常命你爹进宫,我爹常年带兵在外,我便替我爹,也进宫去。因此很见过你爹几面,阳王相貌极为出众,谈吐更是不凡,先帝常说,若不是阳王贪玩,也许这个皇帝,就论不到他来做。虽是玩笑,却也难说,不是实情。”
岑殷的话,将曜灵带到几十年前,她曾竭力想像过,自己爹爹年轻时是怎样的?想不到,原来也是贪玩?
不想两人的话才说到这里,外头铜锤急匆匆跑来,说苏州知府,宣朗,宣大人求见。
“嗯,宣大人。”岑殷轻轻放下茶碗,似笑非笑地道:“赵留德这个老狐狸!还怕落井下石不死人么?竟还要搬相帮来?”
便对曜灵解释道,宣朗与赵留德皆乃前朝翰林,危老先生的门生,两人相交已久,一向可算相厚得很。
曜灵会意地一笑:“相帮是相帮,只是为了帮自己解围吧?宋全明已无药相救,赵大人不过是见钱滚被押来,生怕供出自己来,便招救兵来吧?”
岑殷伸了个懒腰,心头只觉烦闷,好容易得一机会与曜灵同处,并说些知心相交的话,便就有人来捣乱,实在叫他很不爽。
不过没办法,宦海中人,身不由已,这一点,身为泓王世子的他,活到现在已经十分透彻的,领会到了。
曜灵掩口打了个哈欠,慢慢站起来道:“我还是回去吧!这种事总是一个套路,我不用听,想也想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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