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见问这个,不免面上遍布得色:“这个么,怪道姑娘不知道。说起来,园子里没人晓得,就连太太也是蒙在鼓里的。这是上个月,老爷不知从哪里得了一批礼品,其中有一味香,说是只出自云南,原是种虫,用酒蜜调过,并煮制方可用的,唠唠叨叨说了一堆,我也没工夫听,如今也记不得了。不过京中无有,这确是真的。”
其实一听这姨娘说出云南二字,曜灵心头便是一亮,她记得《唐本草》中曾云:甲香,蠡类。生云南者,大如掌,青黄色,长四五寸,取厣烧灰用之。南人亦煮其肉啖啖。今合香多用,谓能发香,复来香烟。
后来听说是虫,又必用酒蜜煮制,那就确认无疑了。
“多谢姨娘赐教!姨娘出来时间不短,只怕老爷着急,请姨娘慢回!”曜灵道过谢后,看柳姨娘笑着去了,自己方转身离开。
云南?曜灵边走边想,西南是宁王的番地,宁王乃先帝第五个儿子,先帝在世时,命其镇守云南,并极为看重此子。当年朝中纷纷传说,宁王乃先帝指定的继承人。
不想,先帝驾崩之后,太后宣其留下的遗诏,竟是六皇子瀛宿即位。后来,新帝便将云南作了宁王的封地,太后即刻便传懿旨,无事不许宁王入京,就连送葬,也不许其亲身入京。
那么,真是宁王府来人了?到郑家来?只他一家,还是另有多家?
曜灵心中疑虑重重,没听到风声呀?如此看来,宫中的争斗,从来没有停止过。就算瀛宿已即位十几年,依旧是暗涌不断。
“原本你父亲不该是庶人,可他自己心甘情愿,别人劝也劝不回来。宫中争斗实在太过残酷,他总这样笑着对我说,不如出来做个百姓来得自由。”何干的话,又在曜灵的耳边回响起来。
“那场大火真的不是意外?”当时面对自己的追问,何干饱经风霜的老脸上,只露出一丝苦笑而已,他轻轻摇了摇头,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其中曲折,看来只有靠自己去解开了。
出了二门,小厮们迎上来,领着曜灵从角门出去了。此时街道上正是热闹,不知哪里来了一班吹手,将着食盒羊酒、茶食细果,簪花结彩,大吹大打上郑家大门儿来。
曜灵匆匆避之,也来不及看热闹,心里只念着自己的铺子,看准一乘空轿过来,上去就命快走。
坐在轿子上,曜灵默默作着打算,不知不觉,自到了采薇庄大门口。下了轿,曜灵低头装作没看见轿夫垂涎的目光,散下几个铜板就向里走去。
其中一个轿夫看直了眼,人有些控制不住地就跟着曜灵走上门来,门里的几个伙计一眼看见,挺着胸甩着膀子就迎上前来。
“干什么你!眼珠子看掉了?魂没了吧?!”方成打头,冲着那轿夫就大吼一声。
曜灵此时已走进柜台里头,听见这声音大得有些失了真,不禁摇头失笑,心头却涌上阵阵暖意来。
那轿夫被方成吓得回过神来,掉头就向外头跑去,一起来的同伴嘲笑道:“怎么?你是京里新来的雏儿?不知道这尹家掌柜的名声?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你倒是撒泡尿照照自己呀!”
那人羞得脸通红,不吭声不吭气地抗上轿子就走。
曜灵坐上了柜台的凳子,心里觉得安宁了许多似的,脸上也自然而然的挂上了微笑来。
钱妈妈后头听见了,早送上一盘点心来,又是一杯新汲的泉水煮出来茉莉清茶,一切,都合了曜灵的心意。
“妈妈的手艺愈发好了,”曜灵含着一嘴的莲子蓉方脯,清亮亮的猫眼笑成了两弯月亮,“我就说不必在郑府用饭了,回来吃得更合心意呢!”
钱妈妈边替她擦去嘴边食渣,边板着脸道:“掌柜的如今便是愈发托大了!出门连个人也不带!店里白养着这许多伙计,干吃饭不干事!”
曜灵嘻嘻笑着,在这妈妈面前,她又成个小孩子了,钱妈妈自小便在尹里做厨娘,曜灵可算是吃她做的饭长大的,何干走后,便数她跟自己最亲了。
“妈妈你又小看我!灵儿跟隔壁洛叔的工夫,难不成是白学的?”
第十七章 缺憾
更新时间2013-10-24 16:52:05 字数:2000
曜灵说的隔壁,指得则是洛家镖局。洛良乃当家镖头,这店也是他开的,祖上传下来,到他,第十八代。
因两家靠在一处,曜灵小时候便串来串去地走动,跟洛家人熟成一家似的。后来父母去世,洛家娘子当她女儿一样照顾着,有些女儿家的心事,跟何干说不得,曜灵便只有说给她听。
五岁那年,曜灵大病一场,好了之后,身子骨便有些不如从前。洛良说她是缺了锻炼,于是教她习武,简单防身之术开始,以强身健体为目的。后来她渐渐长大了,身子自是调养好了,不过武艺确也精进许多,只是她外形娇弱,若自己不说,别人是断乎看不出来的。
“洛大镖头乃武林中高手,本女子亦乃是他关门弟子,这样说吧,无论何种情况,一般来说,对付个轿夫还是不会给师傅丢脸滴!”曜灵吃得得意,话说得更得意无比。
钱妈妈看她笑得可爱,因喝了热茶,脸上红粉菲菲的,忍不住伸手刮了那小巧饱满的鼻子一下,口中嗔道:“还说不托大!”
说完话,钱妈妈掉脸就走,边走,脸上也边挂了笑。
吃完后,曜灵在店堂里招呼了几句,便起身去了后头,急着检查今日送来的鲜花。
一片片花瓣从手中捋过,曜灵觉得好似一颗颗心,虽已离开身体,却还在自己手里鲜活地跳动,灵动地想要升腾,想要飞天。
曜灵如春笋般纤细玉润的手指,轻轻抚弄过花瓣柔软的身体,似在安慰,快了快了,化成红泥,便可艳影惊鸿。
“掌柜的,今儿的花成色很不坏!我爹定了下了许多工夫和心思!”吉利在旁看着,有心替自己老爹说句好话。
曜灵缓缓点头,有得必有失,这个道理,她懂。因此才不计较老吉头前面的过失,只要能做出好胭脂来,她不在乎银子。
不过,也是要有底线的,生意要做下去,窟窿太大了可不行。因此她才叫刘勤下去。
这事办得有没有私心?曜灵在心里摇了摇头,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花瓣在手底下化成了红泥,很快,又澄清成汁,依旧如血样红,却如水般清,照得出人影,晃得叫曜灵心烦。
“方成,刘勤是什么时候走的?”冷不丁间,曜灵开口问了一句。
方成怔住了,过后摸摸脑袋想了想,回道:“掌柜的去了郑府不久,刘哥就走了。说是早些下去,也好趁早查看下今日所出的花儿。”
曜灵心想这分明是托词,再怎么早也赶不上庄上发货。不过,早些远离此地,也好少些烦虑,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
“吃过早饭走的么?”半晌,曜灵又冒出一句来。
方成正在小心搅拌古鼎中的混和汁浆,被曜灵这一问,手底下松了把劲,那本来将要浮上面来的花渣子,眼看又要沉下水面去了。
身后一个伙计看见,忙不迭地上来扶住方成手里的汉白玉石杵,方成头上逼得出了好大的汗,曜灵看见了,立刻将其拉到鼎后,又飞快地递上块白毛巾,口中吩咐道:“快将那汗珠擦了,看落进鼎里就坏了!”
方成几下就将拭净了汗水,心里却不免有些抱怨。做活时不许开口多话,这规矩是曜灵自己定下的,怎么今儿自立自破了?
曜灵也知理亏,并不多责方成,只淡淡道:“行了,擦干净就再去看着些吧!”
方成点了点头,放下毛巾就走,却又丢下一句话:“刘哥说了,无论他人在哪儿,心总归在店子里,只要为了采薇庄好,掌柜的吩咐,他总归没有二话。”
曜灵不待方成将话说完,人就已经出了房门。她心里说不出的郁结烦闷,为了刘勤,也为自己。
你怎么这样死心眼?!她在心里质问,既问刘勤,也问自己。
她知道刘勤喜欢自己,可她没有喜欢过他。说拿对方当哥哥,只怕都有些勉强。倒不是因为看不上对方,她可没那么势利。
实在是因为,在感情方面,她曜灵似乎是天生的冷感。除了长辈,她对平辈不论男女,一概冷而淡之。
为什么?她不知道,可能没人教过她?所以她不知道。
自小便没有母亲,何干教她的为人处世,全从世途生意经济上来。而如何做人,尤其是做个女人,是何干无论如何也教不出来的。
算了,人生总要有些缺憾,曜灵不耐地想,样样都好了,老天爷便要收了,自己现在不是很好么?安排给刘勤的差事婚事,也不算对不起他了,那还烦什么呢?自寻烦脑!
他刘勤若是个明白人,就该领情!若不明白,就当他是个糊涂蛋,叫他气去!
曜灵有些忿忿地想,小嘴也跟着撅了起来,左手下意识地重重一甩,但凡她想将脑子里的烦心事撇开除去,便总有这个动作出现。
“掌柜的,怎么了这是?谁惹您生气了不成?”吉利不知何故跑到这里来,正撞见这一幕,不觉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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