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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锦囊 (水合)


  韩慕之便指着这些药包问道:“既无和尚奸宿,这调经种子丸是从何而来?”
  妇人们个个面红耳赤,羞得不敢抬头,韩慕之也不继续追究,只发令下去,让各家人自己将妇人领回。那些陪同着内眷来寺中求子的丈夫家人们,此时早聚在大殿外听明白了究竟,个个气得浑身麻木,却只能含羞忍耻地将妇人们领回家。
  这时宝莲寺的住持仍不肯死心,尤自负隅顽抗地狡辩道:“这药丸是妇人入寺时送的,不足为证,望大人明鉴……”
  座上的韩慕之还没开口,一旁的金描翠就已掖了掖衣襟,掩着嘴笑道:“你这秃驴好不知羞耻,药丸明明是奸后送的,这里头的混事儿,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那住持阴测测盯了金描翠一眼,低下头不再说话。
  “事已至此,还想抵赖?”韩慕之冷笑了一声,当即令陈梅卿唤来埋伏在寺外的一百多名三班衙役,将寺中的成年僧人尽数押回县衙,只留下照管香火的香公和几个年幼沙弥。
  至此一战告捷,韩慕之跟在众人身后走出宝莲寺时,天色已是大亮。他在起身上轿前,不经意瞥见帮自己破案的两名妓-女仍站在清晨的曙光里,便低声吩咐身旁的陈梅卿:“梅卿,差人将她们送回鸣珂坊。”
  不料陈梅卿却摇了摇头,望着韩慕之无奈地笑了:“你当我没有关照她们?是她们不肯回去。”
  “不肯回去?”韩慕之挑挑眉,又瞥了那二人一眼,“此话怎讲?”
  “她们说,当初你找她们密谈时,答应事成之后帮她们脱籍从良,可有此事?”陈梅卿笑得红口白牙,揶揄韩慕之自找的小麻烦,“现在可好,她们不肯回鸣珂坊了,求明府大人您收留呢。”
  韩慕之不禁皱起眉,这一次终于正眼望去,就见那两个纤弱女子混在推推搡搡的押解队伍当中,正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张望。这一幕竟让他心底升起一丝奇怪的情绪,既有内疚、怜悯,却又觉得自己是在瞎操心——这件案子找妓-女来办,已是万全之策,说到底她们有什么贞洁清誉可言?何况自己还会安排她们从良,已算是尽心:“这话我的确答应过,请她们到轿前说话吧。”

  第三章 县中狱

  陈梅卿赶紧命皂隶把两个姑娘叫来,罗疏香和金描翠便跪在韩慕之的轿前,俯首恭恭敬敬地恳求道:“求大人为我们姊妹二人做主。”
  韩慕之坐在轿中,对那二人道:“为你们脱籍从良,需要上报本州知府,不是由本官说了算,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办妥的事。你们先回鸣珂坊,待本官致信知府大人,获准为二位脱籍之后,本官自会派人去鸣珂坊,还你们自由之身。”
  他这番话说得严肃,本毋容他人置疑,不料跪在地上的罗疏香却倏然抬起头,用黑沉沉的眼睛凝视着韩慕之,又深深往下一拜:“大人,既然您有心搭救,现在又何苦让我们再回那火坑?今日我们姊妹俩好容易才脱身,随便把我们安插在哪里都使得,若送我们回去,只恐夜长梦多,节外生枝。我现在情愿一头碰死,也不愿再回那吃人的魔窟,求大人慈悲。”
  “好放肆的娼妇!”一旁的陈梅卿听她越说越大胆,赶忙冲她使了个眼色,板起脸将她的话打断,“大人已决定的事,岂容你在这里搬嘴弄舌?”
  “是罗疏香放肆了,请大人恕罪。”罗疏香立刻低下头,伏在地上不再说话。
  陈梅卿故意唱得一出白脸,反倒让韩慕之没了脾气。他看着跪在地上的罗疏香,素来端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悲悯,终于无奈地将轿帘一放,嘱咐陈梅卿道:“罢了,梅卿,你先将这二人领回县衙安置吧。”
  “遵命。”陈梅卿立刻坏坏一笑,躬身行了一礼,等到韩慕之起轿离开后,才回头对罗疏香和金描翠笑道,“算你们运气,碰上了真正的善主儿,起来吧。”
  罗疏香与金描翠自是一番千恩万谢,陈梅卿才不管那些虚的,趁皂隶牵马车的功夫,将罗疏香单独引到一旁,嬉皮笑脸地低声问:“你许我的好处呢?”
  罗疏香立刻心领神会,从袖中掏出锭金子塞进陈梅卿手中,一连串动作做的极隐秘,大太阳下竟连一丝金光都没泄露。
  金锭沉甸甸的手感让陈梅卿发自内心笑起来,花月春风一般,露着牙戏谑道:“嘁,你看看你,还花钱谋这份差事。”
  “旁的你别管,只管照应着我就是了,”罗疏香亦是露齿一笑,这时皂隶已牵了马车来,她在上车前却忽然扭过身,望着陈梅卿提醒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事?”陈梅卿是鸣珂坊的熟客,向来与这帮粉头厮混惯了的,因此极有耐心地听她要说什么。
  “你回县衙后,一定要提醒韩大人,提防这帮和尚阴谋反抗。我瞧这帮人不是良善之辈,恐怕不会甘心伏法。”罗疏香悄声说完,这才拎着裙子上了马车。
  陈梅卿听了罗疏香这番话,将信将疑,只纳罕地打量着她的背影,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罗疏香上车之后,与同伴金描翠一块儿挤在马车厢里,两个姑娘经过刚刚一夜,多少有些兴奋,于是便裙子挨着裙子,坐在一起闲话。
  只见金描翠兀自歪着身子,神秘兮兮地凑近了罗疏香,笑着问道:“妹妹,昨晚上怎么过的?”
  “什么怎么过的?”罗疏香淡淡横了她一眼,低声答道,“你怎么过的,我就怎么过的。”
  “你哄我呢,”金描翠立刻掩口葫芦,眼睛笑得弯弯的,“妹妹你可是清倌人,鸣珂坊里谁不知道?就县令大人他不知道,点你做了这事,这一下倒赔房奁地破了身子,要是被娘知道了这桩蚀本买卖,不把她半个身子气进棺材?”
  罗疏香瞄了金描翠一眼,下一刻便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螺钿小盒子,塞进她手里:“做便做了,你两眼一闭装个菩萨,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真到娘怪罪的时候,把事儿尽往县令大人那里一推,不就完了?”
  金描翠接过钿盒儿,忍不住打开瞅了一眼,看见里面盛着一颗金累丝红宝石坠子,上头镶的红宝沉甸甸足有蚕豆大,便立刻将钿盒儿紧紧攥在手心里,再不肯撒手。她撇了撇嘴唇,带着点讨好地冲罗疏香笑道:“妹妹说的是,谁不知道你惯会应对难题,不然平日里都是一样的客人,你也不能落那么多便宜,人家跟着你只有沾光罢了。”
  罗疏香听金描翠说的话颇不中听,便佯装犯困不再理她。马车一路不紧不慢地走着,金描翠斜倚在车窗旁,一边抠着艳红的手指甲,一边撅着嘴咕哝道:“别的我倒不担心,只有一件,若县令大人真替我们脱了贱籍,往后我们靠什么营生过活呢?我可见过那些靠纺绩浆洗过活的女人,一双手粗得像老树根,真是可怕!”
  一旁的罗疏香瞥了她一眼,低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不放弃,总会有活路。”
  金描翠一愣,望着罗疏香咯咯笑起来:“你总是这样怪,和我们都不一样。”
  罗疏香扯了扯嘴角,不再说话。
  另一厢韩慕之回到县衙后,便立即招来主簿升堂会审。宝莲寺里的一帮和尚平日逍遥惯了,如何吃得了刑讯的苦头,才套上夹棍便一个个哭爹喊娘,不多时就老实招认。韩慕之很顺利地录完口供后,便将众僧押回狱中□,又命主簿准备文书申报上司,一切按部就班。
  退堂后韩慕之回到二堂,这时恰逢陈梅卿打宅门外走了进来。韩慕之见陈梅卿一人回来,便在堂下驻足,问道:“那两个人你都安置妥了?”
  “嗯,我暂时安排她们和官媒婆住在一起。”陈梅卿走到廊下望着韩慕之笑,故意当着他的面用力捶了捶肩,“陪你折腾一个晚上,差点累坏了我,我可要好好休息一下。”
  “累就去歇着,没人拦你。”韩慕之嗤笑道,苍白的脸被太阳晒着,亦是难掩疲惫。
  “这就去这就去,”陈梅卿嬉皮笑脸地打哈哈,在绕过韩慕之准备进县丞房休息时,在他耳边低声道,“对了,你可要留心狱中那帮贼秃,当心被他们钻了空子。”
  “怎么?”韩慕之眉尖一挑,眼珠定定望着陈梅卿,听出他语带蹊跷,“那帮僧人如今都羁押在狱中,你有什么不放心?”
  “啊……没有,没有,是我多嘴了。”陈梅卿怔忡着摇摇头,似乎也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亏他还是个八品的县丞,怎么反被个妓院的粉头牵着鼻子走呢?
  韩慕之将陈梅卿的反常看在眼里,没再开口,只静静站在原地,目送他转身回房。
  这天夜里,韩慕之与陈梅卿在二堂秉烛而坐,审定了申报上司的文稿。两人忙到更初时分,刚沏上浓茶小憩片刻,却听牢狱的方向忽然爆出一阵骚动,隐隐听见有人在喧嚣中嘶喊:“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只杀知县、不伤百姓……”
  陈梅卿听见外面动静,一张脸登时白了,握着茶盏的手止不住打颤,将茶汤泼了好些。倒是韩慕之面不改色,径自冷笑着站起身来,疾步走向房门外。
  “慕之,”这时陈梅卿已回过神来,赶紧追到韩慕之身侧将他拦下,好心劝道,“别往外走,没听见外面喊要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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