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我刚及豆蔻,梳着丫髻,捧着话本好奇地问:“皇兄皇兄,为什么他们要纵火假死?”
皇兄瞥我一眼:“这些话本少看为妙。”
我道:“以后阿妩假死的话,也纵一场火。然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溜出去吃肉了!”
皇兄无奈地道:“说什么傻话,你是朕的阿妹,朕不可能让你死。”
……
我想那时的皇兄所说的定然是真话。
他不舍得让我死。
他一直都很疼我。
所以我才会拼死赌一事,赌他舍不得,赌我们二十多年的兄妹之情,赌他不忍心。就如同我知道真相时,我能怪周云易,却不忍心怪皇兄。
无论他杀了多少人,可他还是疼我的皇兄。
我一直知道自己胜券在握。
从回宫的那一日起,皇兄没让宫里的老嬷嬷来验明我的处子之身,我便知这场赌,我不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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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门缓缓地打开。
大半年未见,君青琰容貌依旧,也跟我零星记忆中的君青琰丝毫差别也没有。不过我倒是有些想念当初我第一眼见到的君青琰。
芍药满园,少年郎临花丛而立,穿着暗红金边绣有五爪团龙的衣袍,刻意板着张脸,威严地说:“今日起,皇宫便是你的家,朕就是你的家人。”
彼时我才四五岁,懵懵懂懂中,小心翼翼地拽住他的衣袖,仰起下巴,眨了眨眼,稚声稚气地喊了一声——“爹。”
周遭宫人吓得腿儿都在抖。
少年郎面色青黑:“朕不是你……爹。”
我道:“娘。”
似乎有宫人昏倒了,少年郎无奈地道:“你要喊朕陛下。”
我似懂非懂地应声。
过去的四个二十五年,我与他之间尽管曾经有过嫌隙,但从头到尾,他眼底只有我,而我眼底也只有他。而这一个二十五年,我白得了一个皇兄,与他分开了足足二十年,虽有错过,亦有遗憾,但我们还有千千万万个二十五年可以弥补。
这一世,是我欠了他。
我动动嘴:“师父……”
他道:“你我之间无需说这些。”
他对我微微一笑,笑得不太好看,不过我早已习惯。他还是穿着淡青衣袍,袍袖上的翠竹早已磨平,那是我上一世给他做的衣裳。
我跨出门槛。
他伸出手。
我道:“阿琰,我再给你做一件衣裳吧。”
☆、第五十二章
我哇哇大哭。
“爹!爹!爹!我要吃糖人!”
爹面无表情地看我:“我不是爹,别哭了。”
“娘!娘!娘!我要吃糖人!”
娘继续面无表情地道:“我也不是娘。”
“师父!师父!师父!我要吃糖人!”
师父面色终于有所松缓:“好了,莫要再哭了,为师给你做糖人。都这么晚了还吃糖人,容易烂牙。”
我连忙说道:“我吃完糖人后会乖乖地漱口。”我笑嘻嘻地搂住师父的胳膊:“师父最好了,我最喜欢师父了。”
我今年三岁了,一睁开眼就见到了师父。
师父说他是我的亲人,于是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爹”。师父脸色不对,我又喊了声“娘”,师父脸色依然不对,我想了想,脑子蓦然有道奇怪的声响。
“师父师父,阿妩要吃肉食。”
于是我便喊他师父。
不过我最喜欢看师父板着脸的模样,于是每回想惹师父生气,喊他爹娘,我就能如愿以偿。我打小开始脑子里便总有奇奇怪怪的场景,我问了师父,师父说:“等你再长大些,你就明白了。”
师父从不骗我,所以我也不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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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师父住在一座孤岛上,每逢时节,师父便会带我出岛。师父说我们以前不是住在孤岛上的,是住在赵国西京的一处宅邸里,可之前发生了不太愉悦的事情,于是师父便索性和我搬来这座孤岛上了。
我仰起下巴,好奇问:“师父师父,是什么事情?”
师父摸摸我的头:“你出生的时候,被奸人掳走了。”说此话时,师父的表情颇有咬牙切齿之意。
我手脚并用爬上师父的膝盖,伸出爪子也学师父那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师父莫要不开心,我以后会一直陪着师父的。”
师父眼里有笑意。
我又好奇地道:“师父师父,为什么我没见你笑过?”
师父握着我的手摸上他的胸口,他道:“这里有只小虫子,名字叫做龇麟,它不许师父笑。”
我恍然大悟:“就是它不许师父吃饭呀!”
师父颔首。
我愤愤地道:“真是只坏虫子!”
师父说道:“不过多亏了它,为师才能陪着你。”
我立马绽开笑靥:“好吧,它也不是很坏。”师父是个蛊师,养出了许多蛊虫,师父不陪我的时候,常常会去静室里捣鼓他的虫子,我蹲在一旁看过好几回,有时候总觉得这般场景似乎在哪儿见过一样。
有一日师父的迷踪蛊养成,放出来的时候,我蓦然问了句:“师父呀,我以前是不是养过青虫蛊?”
师父道:“对。”
脑子倏地涌现一场景,穿着鹅黄襦裙的姑娘苦恼地瞪着器皿,然后师父站在她旁边,说道:“明玉,容为师想想,你养不出迷踪蛊肯定有原因的。”
我托着两腮,不解。
师父停下手中的动作,问:“想起了什么?”
我一五一十地告知。
我到六岁的时候,脑子里再有场景出现时,和师父说了,师父便会为我解答,不像三岁时总是神秘兮兮地说以后便晓得了。
我道:“为什么养不出迷踪蛊呢?”
师父说道:“本来以明玉的体质是养不出蛊虫来的,后来明玉被奸人所掳走,奸人在她身上做了点手脚,误打误撞倒是改变了她的体质,所以才养出了青虫蛊,青虫蛊乃是最简单的蛊,且之前明玉在为师身边耳濡目染多了,所以养得特别容易,但毕竟不是蛊师的体质,要更进一步就难了。”
我问:“明玉是我的师姐吗?”
我圈住师父的脖子,又道:“不要,师父只能有我一个徒儿,不许再收其他人了。”
师父道:“好,为师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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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年,我想起来的回忆越来越多。
某一日的半夜,我倏然睁开双眼,从榻上坐起,然后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师父。想来师父被我惊醒了,没一会他也睁开蒙眬的睡眼,瞧见我时,睡意也消了,将我揽入怀中,温声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我从他怀里抬头,不说话,鼻子蓦然一酸,有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师父急了。
“莫哭莫哭,为师在。”
我吸吸鼻子,低低地喊了声:“阿琰。”
师父浑身一僵,随后惊喜地道:“想起来了?”
我扑到师父身上,道:“阿琰是个大傻子,是个大疯子。”我捶打着他,他握住我的双拳,柔声道:“不傻不疯怎么陪你生生世世?”
君青琰果然是天底下最傻的疯子。
放着大好的皇帝不做,我都愿意许他国泰民安了,可他却不要了,变成人不人鬼不鬼虫不虫的三不像,只为与我厮守短暂的二十五年,还一次又一次地不厌其烦地等我长大。
大傻子!
大疯子!
可他再傻再疯,都是我的阿琰。
他欢喜地道:“这一次九岁就想起来了。”
我道:“上一次我几岁想起来的?”我能记起的回忆不多,尤其是上一个二十五年,想起的更是寥寥可数,只记得我上一次叫做阿妩,认了阿琰为师,其余的倒想不起多少了。
阿琰说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也不必再提了。夜深了,我们睡吧。”
我心疼阿琰了。
他这么说,肯定是我很久很久之后才想起他来了。可他不愿我伤心,所以才不愿提及。我钻进棉被之下,悄悄地勾上阿琰的手指:“阿琰,等多几年,我们再来亲亲。”
阿琰的手指动了下,将我揽入怀中。
声音闷闷的。
“别说话,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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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及笄那一年,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捧住阿琰的脸,狠狠地亲了个够。阿琰被我吻得眼神幽深,一副准备将我吃入肚里的模样。我想了想,说:“阿琰,我之前的嫁衣还在么?”
阿琰说:“还在,只不过怕是不适合了。”
我也不想出岛,便说:“放在哪儿了?我们成亲了好几回吧,总有一套合适的。”阿琰搬出一个箱笼,打开后,里头装了三四套嫁衣,都是我穿过的,尤其是第一套,雍容华贵,是皇后的礼服。我试穿了下,果真如阿琰所说那般,没有一套是合适的。
阿琰上下打量着我,道:“你的身形恐怕还没为夫知道得清楚。”
我道:“横竖我们都成亲了这么多回,这一次便算了。下一次再去做一套新的吧。再说也不过是个仪式。”其实说起来,我和阿琰成亲这么多回,都略略有些儿戏,除去拜堂之外,我们不能喝合卺酒,就连洞房花烛夜也只能完成一半。
不过阿琰与我仍然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