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摇头:“人生只得百年,打下半臂江山数十年,皇帝还能当多久?自然是命越长越好。”
我道:“可还有子嗣呀,传承香火,一代接一代,子孙的江山不就是皇帝的江山吗?”
“子孙归子孙,皇帝归皇帝,这是两码事。”皇兄淡淡地道,他瞥我一眼,说:“谁在你耳边嚼舌根了?是正道?”
我咬牙道:“皇兄,我们大安祖祖辈辈供奉的都是佛教,如今换成道教,怕是先帝在地下也心有不安呀……”
皇兄说道:“先帝是先帝,朕是朕,如今朕才是天子,朕要供奉什么便是什么。你不必多说,出去吧。”
“可是……”
皇兄打断我的话:“没有可是。”他板起一张脸,看着我,说道:“朕所做之事,自有分寸。”
我张张嘴刚想说什么,皇兄已经提起笔,不再看着我,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你若再多说以后就别想出宫了。”
“皇兄!”
一直侍候在一旁的高裘守小声地劝我:“公主殿下,您就回去吧,莫要惹得陛下生气了。”
我几乎是被赶着出来的。
从小到大我都没试过这样的待遇,我气得额穴突突地疼。肉团小心翼翼地说道:“公主,您的脸色都白了,要不要传个太医来瞧瞧?”
我道:“不传!”
肉团问:“那公主要回青玉宫吗?”
我道:“不回。”
“那去云来轩?”
一想到君青琰所说的话,我心里就不太舒服。我道:“不去。”话音未落,我便听到有猫叫声,侧目一望,不知何时君青琰出现在我的十步开外,顶着那张平凡的面皮。
他怀里抱着我让人送去的白猫。
他摸了摸白猫的头,说道:“公主不去哪儿?”
君青琰倒也大胆,敢在御书房门口出现,若是被皇兄晓得了,铁定会将他撵出宫去。我给肉团使了个眼色,肉团便将周围的宫人驱散了。
我心里头正气着,也不想开口说话。不过心底到底是在意他的,怕他被识破,双脚已经迈开步伐,往偏僻的地方行去。
肉团有眼色得很,她没有跟上来。
君青琰抱着猫跟上。
待周遭无人时,他勾上我的手指头,轻轻握住。他说:“还在恼为师?”
我道:“你和白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他凑到我跟前,盯着我,说:“尽管当初动机不纯,可情爱之事,过程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中有我,我心中亦有你。”
我道:“师父还是把我当成菀儿了吧?”君青琰待菀儿如此情深,断不可能数月之内就忘掉菀儿的。
君青琰叹了声,说道:“你是你,菀儿是菀儿,这问题你无需纠结。”
我无法不纠结,菀儿就像是一根刺一样留在我心底。
我咬咬唇。
君青琰问道:“想不想吃糖人?”
我撇嘴道:“师父每次哄人都是用这样的法子吗?”
君青琰说道:“自然不是,若是此法不成,为师还有他法,一定哄得你笑颜再绽。”
我挑眉,说道:“哦?还有什么法子?”
君青琰拉住我的手:“跟为师来。”
我道:“去哪儿?”
“去了便知。”
他一手抱着白猫,一手拉着我,拐过丛林小径,绕开几块奇石,又直直地往前走。我心中好奇,我打小就在宫里长大,偌大的宫中几乎就没有我没到过的,君青琰是想带我去哪儿?
约摸半柱香的时间,君青琰方停下来。
我左右一望,是幽光湖。
我不由得一怔,幽光湖这边极少有人过来,因为这儿靠近冷宫,且多年以前曾有几位大师算过此处不祥,事实上这儿真的有些邪门,宫里头寻死的人都喜欢往幽光湖跳,有好几回是尸身都泡得认不出人形才被发现,渐渐的,这里便基本没有人过来了,幽光湖也成了死湖,不管何时都是静悄悄的,除了偶尔会有傻傻颠颠的冷宫妇人唱着凄凉的小曲儿。
此时天色已晚,行到这儿,风一吹,凉飕飕的,心底也不禁有几分寒意。
我咽了口唾沫:“怎……怎么来这儿了?”
君青琰道:“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罢,他登上小舟,也拉了我一块。我又咽咽唾沫,说道:“师父定然不知幽光湖这儿有不少……冤魂……”
君青琰道:“有为师在你怕什么?即便有冤魂又奈何得了我么?”
师父这话说的也是。
不过区区冤魂,师父都不知活了多少年,且万年都不会灭,论起年龄冤魂还得给师父磕头叫声爷呢。我顿时心安,每次在君青琰身边待着,我心里头就格外放心,仿佛天塌下来了都有他撑着。
不可否认的是,在这样的夜里,方才还有点小纠结的心情,此刻我也不记得了。
他还没开口哄我,我心底就有些飘飘然了,大抵是因为我先喜欢了他,喜欢得不可自拔。
君青琰将小舟听到湖心处。
我故意打趣道:“如今夜黑风高孤男寡女的,师父可是想在湖心来点不一样的小情趣?”
我本是开玩笑的,可君青琰却认真地瞅着我。
他道:“你……想?”
看他神情,仿佛只要我点个头,下一刻我们便能干柴烈火地烧起来了。不过我就是嘴里说说,纵使有这个胆,我也不敢在这儿烧。
我咳了声,说道:“师父带我来看什么?”
“看这个。”
话音刚落不久,有若干道白光从君青琰身上窜出,缓缓地飘到半空,竟像是有灵性一般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身上发着浅浅的银光,半晌后,空中出现一朵白色的扶桑花。
那些蛊虫竟在空中绘出一朵扶桑花!
君青琰说:“我第一次见你,便是在扶桑树下。你被王八咬了口,恼得两颊生红,比扶桑花还要好看。”
我心中荡漾。
他说哄到我笑为止,果真一出手就是不凡。
他凝望着我,眸子柔情似水。
我似闻到了扶桑花香,人也醉了。我不记得是谁先开始的,只记得那一夜空中扶桑花开,我在他的唇里尝到了瓜果的甜味。
花香,人醉,心更醉。
.
小舟到岸边时,我还没从方才的亲吻里回过神,只知两颊滚烫滚烫的,放个鸡蛋上来兴许能烫熟了。君青琰牵起我的手,下了小舟,十指扣在一块的感觉让我脚底也飘飘然的。
什么菀儿什么玉人通通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哎呀,今个儿夜色果真是极好的。
却在此时,我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我一怔,环望四周,周遭黑漆漆的,半个人影也见不着。
我道:“师父,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没有。”
莫非是我错觉?我摸摸鼻子,放下手时那道叹息声又再次飘来,像是一阵风径直卷上我心头。我这一回听得分明,不由得贴上君青琰的手臂,道:“师父,有……有……鬼。”
君青琰道:“在哪儿?”
我道:“不……不知。”
就在此时,有人开始凄凄惨惨地唱起曲儿,听不出在唱什么,只听得出调子颇为幽怨。我顺着声音寻去,很快便在书十步开外的树梢上见到了一抹艳红人影。
头发披散,唇上口脂抹得血红,这么一看,委实吓人。
☆、第四十二章
不过我早已听闻冷宫的妇人疯疯癫癫的,所以吓了一跳后便也回过神。我道:“原来是失宠的妃嫔,师父,我们快走吧。”
我正要拉着君青琰离开,那妇人却突然从树梢上跳下,然后在我面前手舞足蹈的。
“皇后娘娘,奴婢是桂嬷嬷呀,你还记不记得奴婢?”
我一愣。
桂嬷嬷这名字倒是有些熟悉,不就是以前侍候过母后的嬷嬷么?我还记得母后在世时还曾跟我说过她嫁给先帝时,桂嬷嬷便已经是她的陪嫁丫环,直到我出生不久后不知怎么的犯病了,开始变得傻傻颠颠的。母后在世时还有人侍候着桂嬷嬷,但新帝一登基,宫里的天变了,桂嬷嬷也不见了,没想到竟在这儿。
君青琰说:“阿妩,我们走吧。”
我说了声:“好。”
未料桂嬷嬷却面色大变,她直勾勾地看着我,红唇哆嗦着:“公……公主……”
我睁大眼,竟然还认得我?
“桂嬷嬷,你……”
我的话还未说完,桂嬷嬷噗咚一声就跪了下来,猛地磕头:“是奴婢对不起公主,没有照看好公主,让公主死于非命,公主杀了奴婢吧,杀了奴婢吧……”
我道:“桂嬷嬷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什么死于非命,简直是胡说八道。
君青琰拉住我,道:“公主为何死于非命?”
我小声地道:“桂嬷嬷有点疯癫,师父不必理会。”
君青琰说:“兴许有什么隐情,听听也无妨。”他又重新问了一遍,而此时桂嬷嬷说道:“皇后娘娘呀,是奴婢对不起你,公主刚出生一天就夭折了呀……”
我对君青琰道:“她在胡说八道,我母后只生了一个女儿,就是我。我现在不活得好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