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花成长记 (幻海心)

邵素“哦”了一声，却不应答。

“好不好嘛，夫子。”谢蕴两只小手攀着邵素的脖子，撅着小嘴，道：“母亲都有弟弟，蕴儿越发没人疼了，连夫子也不疼蕴儿了。”

邵素听了这话，又气又笑，谢蕴聪慧是聪慧，但是心性上多了三分无赖气，但凡直道走不通的，她总能拐着弯达到目的，这点上也不知象谁，不过这样也好的，邵素想起谢蕴“有了弟弟没人疼”的话，拍了拍谢蕴的发髻，道：“好，我陪你。”

“太好了。”谢蕴欢呼起来，忙跑出去禀了沈氏，沈氏听邵素要去，不敢不应，忙吩咐下人精心预备，此时谢林已是礼部尚书，尚书千金出门十分繁琐，但是谢蕴这次既是要游逛，便只要丫头婆子伺候，小厮车马一律不带。

邵素也是静极思动，怕谢蕴知道有了弟弟多想，眼见不过未时，早去早回也罢了，因此只穿了一身外袍，带上面纱，与打扮妥当的谢蕴手挽手到了正房，沈氏虽然答应着，还是不放心，毕竟这一大一小都是老爷的心头肉，出了半点差错，她吃不了兜着走，因邵素是寡妇身份，不方便派那小厮伴当，只挑选了七八个有力气的婆子跟着，又让乳娘袁氏盯着谢蕴，不得离开半步，生怕被拐子拐了去，如今预备妥当了，才放她们出门。

邵素自从来了谢府，很少到外面来，被谢蕴拽着走出了胡同，又走过好几条街，来到京都最大的一条主道，因为准备游灯节，两旁皆是商户，各种新巧奇件摆满了摊子，端端是繁华阜盛，谢蕴很少遇到这种场景，十分兴奋，看看左边，又望望右边，哪个都想买，哪个都不肯放下。

邵素知道她出来不易，也不拦她，见她喜欢，对袁氏使了个眼色，旁边自有丫头与那摊主讲价，一会儿子婆子丫头们的手都占满了，谢蕴还是不肯放下，邵素拍拍谢蕴的肩头道：“蕴儿，适可而止。”

谢蕴见夫子跟她讲大道理，不敢违背，只得撅着小嘴答应了，正要张口说话，忽听不远处有人喊道：“大将军回城了，快闪开，快闪开……”一溜快马经过，拿起皮鞭抽起一波尘烟，高声道：“开道……”

第148章 再次相逢

“邵娘子，咱们回了吧。”袁氏见这开路前队气势汹汹的摸样,有些胆怯,怕人群汹涌伤着谢蕴,对邵素开口劝道。

邵素眼见街道挤满了人，也怕闪了谢蕴,拍了拍谢蕴的肩头道：“蕴儿,咱们回了吧，这人挤人的，倒是不好。”

谁知谢蕴正是好奇年纪,听了这话,撅着小嘴道：“夫子，我要看大将军！”

邵素抿嘴笑道：“大将军有什么好看的？”——她这些年虽在内宅，却从谢林的闲谈里知道了些朝廷之情,这两年风头最盛的便是这位大将军萧禛了，据说其出身低微，身世不祥，因武艺高强被杨帅认为义子，在与鞑子大战之中立下汗马功劳，此后青云直上，取代了杨帅的位置，成了位高权重的大将军。本朝皇上颇有开拓疆土之志，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对其恩宠有加，加之不久前又打赢了一次大胜仗，如今凯旋归来，圣上本要游灯节之后亲自迎接，不知为甚来，忽然在游灯节的时候回来了。

大约京都官员也始料未及，都未来得及做准备，只有来看灯的汹涌的民众在路边议论纷纷，前面开路军已经铺道设界，邵素见人群挤得满满当当，倒是把她们这几个人挤到了前面，向后退已经是不成了的，忙握着谢蕴的手，道：“看是可以，只有一点，不许松开我的手。”

谢蕴见夫子许了，十分欢喜，连连点头道：“我决不会松手的。”话音未落，两人竟被人群挤到了界限前面，那看界的军士皱了皱眉，正要呵斥，却见谢蕴衣着华贵，邵素气质不凡，怕是什么贵人，咽了口唾沫，转了口气道：“小娘子，小小娘子，你们不要乱挤，小心冲撞了大将军，可吃罪不起。”

谢蕴冲那军士做了个鬼脸，正要反驳，被邵素捂住嘴，道：“这位军爷说的是”说着，拉着谢蕴向后退了几步，此时开路军已经逶迤而过，一路路车马行进，前面行过一辆华丽的车舫，摇摇晃晃缀着四面穗子，红布毡子的车帘一闪一闪，看不清里面人的面目，车舫周边乃是骑马的婢女，竟是金盔亮甲，气势逼人。

大约后面十几步远的地方，一男子骑马而来，面容英伟，相貌堂堂，气势雄壮。邵素本来只顾低头看顾谢蕴，忽听旁边一人道：“没想到大将军这么年轻，那车舫里就是他家夫人吧……”“正是将军夫人，听说大将军对夫人情深意重，房中竟无妾无滕……”

邵素听了一怔，抬头望去，忽听谢蕴“啊呀”一声，原来大家眼见大将军来了，纷纷向前挤去，竟把谢蕴挤出了那界绳，她人小个子矮，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正撞到了那马蹄跟前，那马并非平日驯马，乃是杀人血腥的战马，脾气颇为暴躁，见有人拦路，扬蹄子就要踏去……邵素想也未想，扯开界绳便扑倒谢蕴身上，紧紧把谢蕴搂在怀里，闭上眼……

却只听一声嘶吼，却未有马蹄踏来，只听几个军士围上来呵斥道：“大胆，敢冲撞将军！”

邵素忙从地上站了起来，见谢蕴虽然面色煞白，却无伤处，随放了心，转过身福了福道：“是我们冲撞了的。”一抬头，见那男子正在马前，俯身看着她，对视之间，彼此都愣住了。

萧生？

邵素用袖子擦了擦眼，眨了眨眼，眼前男子眉目便是萧生的摸样，剑眉朗目，皮肤黝黑，只是那神情却绝非萧生，当年那个带着淳朴的青年早已不见，此时的大将军神情威严，微含郁结，眉目间含着兵临天下之凛冽，气势里便是万人之上的尊贵……

自己一定认错人……

邵素忽然冲那男子一笑，认错人了，认错人了，太好笑了……

却见那男子脸色大变，喃喃道了声：“素儿？”

这声音虽轻，却宛如惊天霹雳，在邵素耳边炸开，她踉跄一步，便想扑向这男子的怀抱，却忽然止住脚步……

“听说大将军与夫人情深意重……”

邵素张了张口，天色黯然，灯火微明，那张相思入骨的脸忽然化作了虚气，在冉冉中渐渐变成一个可笑的影子，那么一瞬间便仿佛一世，恍然而过全是不堪回首，邵素想也不想转过身，抓住谢蕴的手，汇入了人流之中……

“快走，快走。”邵素只有一个念头，抓住谢蕴的手疯狂向前跑去，谢蕴跟不上她的步伐，连连喊道：“夫子，夫子，你怎么了？”

袁氏带着丫头婆子从背后呼呼跑了上来，道：“邵娘子，你可是吓着了？恁地如此疯跑？”

邵素不说话，她现在仿佛在梦中，已不知所处，只紧紧攥着谢蕴的手，唯恐她丢掉，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袁氏见邵素的神情十分吓人，再也平日那淡定自若的摸样，疑心方才被马蹄吓着了，忙对身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会意，出去找了个辆车，扶着邵素与谢蕴上了车，一行人离开那京都主道，向谢家驶去。

“夫子，你怎么了？”谢蕴被邵素连拖带拽，现下犹吁吁喘气。

邵素嘴唇已经抖的不成样子，闭着嘴不说话，她不知自己会说出什么来，她只知道自己此时还在谢蕴面前，在很多人面前，她不能倒下！

“没事。”邵素费劲全身的力气，说出这句话，用力笑了笑，喃喃道：“蕴儿，我没事。”顿了顿，好容易想出一个理由道：“方才被惊马吓到了，没事的。”

谢蕴这才点了点头道：“多亏夫子哩，我当时也吓了一跳，回去吓唬爹爹去。”说着，对着邵素做了个鬼脸。

邵素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脸上已经无人色，只是还拼命对谢蕴笑了笑。

一会儿子到了谢家，邵素让袁氏带着谢蕴去见沈氏，自己则转身回了西厢房，熟悉的游廊，飘着桂花香气的庭院，那波澜不惊的日子，那心静如水的苦守，邵素一步跨进西厢院，钗儿笑着道：“娘子回来了。”

邵素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内室，“哗啦”关上门，背着门坐在了地上，忽然捂住脸——这么多年支撑她走下去的东西，竟然是……

为爱守孝的那个人，还活着。

为爱守孝的那份爱，却已经死了。

这让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邵素忽地抬起头，茫茫地看着眼前，她要做点什么，否则她要疯了，她站了起来，翻出一本书，正要低头看，却是《唐诗三百首》，“哇”地一声把那书扔到远处，悉悉索索退到墙角，抱住膝盖蹲在墙角，开始发抖……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窗外隐隐绰绰，灯火摇曳，内室里却是一片黑暗，一会儿子月亮升了起来，淡淡洒在床榻上，映出一片清辉，院子里不时传出人声，仿佛是世间传来的余音，这么多年的静寂岁月，邵素从来不觉得自己老，此时此刻，却是一夜苍老……

清晨，钗儿盥洗完，敲着邵素的门，道：“娘子……”心里只觉得奇怪，平日里邵娘子要比她们起的还早些，如今竟是晚起了，难道昨夜出去游逛，惊吓着了？正忖度间，见邵素敞开了门，钗儿不由吓了一跳，见邵素面容虽然未变，神色却越发沉寂，仿佛要埋入土中似的不见一丝活气，竟还穿着昨夜的衣服，仿佛一夜未睡的摸样，不由惊道：“娘子，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