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越有些疲惫地站在客栈的房顶上看着何华在院子里舞枪。
尽管他修习的是剑法,但他仍然能从枪势中感觉到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不止是招式之间的衔接更加圆融,还有枪出时的气势也不一样了。
修道者,修的便是心。
他能看住来此时此刻的枪法杀伐果决,与之前的天真幼稚不可同日而语。
紫晶石中记录的画面再次出现在他脑海里——
一个消散的人。
何华抱着他痛哭了一遭,他就觉得什么都没有变——她还是会信他,倚他。
可她连一碗粥都不肯让他喂。
陵越有些恍惚,这些天来他第一次有些茫然失措。
院子里,何华已经收了枪,站在院子当中闭着双眼深呼吸。
然后她好像做了一个什么重要的决定一样握紧了拳,转过身来,抬头对房顶上的陵越展颜一笑,说,“看够了没?”
陵越颇有些尴尬地从房顶上跳了下来,说,“失礼。”
何华摇头说,“有什么失礼的?——我有事和你说。”她稍微仰头看着陵越,陵越点头,认真地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何华忽然不那么想把事情说清楚了。她已经一无所有,这个男人是她可以依赖的……最后的稻草。
“我……”她有些犹豫,但是她知道这不对。属于那个孩子的东西,她不可以心安理得地占有。于是她闭上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咬牙说,“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何华。”
陵越愣了一下,握住了拳头。他说,“我知道。”
何华愕然地睁开眼睛,“你知道……?那你……”
陵越摇头,“她成了你的一部分,你比她坚强,她想你代替她活下去——对吗?”
何华后退了一步,咬着唇摇头。
不是成了我的一部分,是消失了——是不存在了。
我记得她的存在。
现在,只有我还记得——有一个和我有着同样的面容与名字的女孩曾经在这里生活过。
“陵越……你不能把我当做她。”何华咬牙,“不可以。只有你,绝对不可以。”你是她最信任的人,她最爱的人。你要记得她的存在——她在此世活过,她是和我不一样的。
陵越愣在原地。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而何华在等他的回答。一阵沉默在二人间蔓延开来。
陵越终于顾左右而言他,“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姜大夫的女儿襄铃。”何华轻轻叹了口气,“答应了要照看她,自然要等姜大夫来找她。还有……你师弟的事情。她只觉得欧阳少恭不对,我却觉得欧阳少恭谋划得更大。”
陵越看着眼前这个姑娘。
她失去了一切,如果她什么都不说,他自然还会将她当做一路同行的那个姑娘。
现下他虽然还是会觉得她们是一个人,却怎么也不可能放任自己如此亲昵了。
她自己推开了最后一丝倚仗,然后坦然地接下一切的责任,并且做得比以前的那个姑娘更好。
他叹气,“我已提醒过师弟。他虽年少,却一向老成,自会听进去的。”
何华点头,“你……照看我这段时日,夜深了,你也早点休息。”
陵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回屋去了。
何华站在院子里,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她低头看向自己握枪的手掌,又攥成了拳。
其实在此世,她也有想要保护的人吧。
襄铃那小姑娘虽然不谙世事,但是很懂事,一直以来不用太操心,那孩子满心满眼都是陵越便忽视了她,但襄铃却一直很信赖她。
这小狐狸,她自然是要照看好的。
纵使没有姜离的救命之恩,她也亏欠了她。
至于欧阳少恭……
则完全是一种生死之间磨炼出来的直觉。
那人谋划太大,虽然目前看是针对百里屠苏,但说不好日后会如何。
这里的百姓也是百姓,她既然是天策府的一员,总要尽自己的力的。
何华握紧了手里的枪,双眼微闭。
我所惧怕的,从来也不是战死沙场。
陵越躺在床上,虽然疲惫,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说她不是之前的那个何华。
还说只有他不可以把她们当做同一个人。
但紫晶石里的画面切实地告诉他,所谓的两个何华其实已经融为一体了。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他苦笑,何华不通法术,他知道的。
也许她只是不明白,只是以为自己夺舍了而不敢面对他——
陵越忽然觉得不对,他意识到他在逃避,所以他以为何华也在逃避。
但是那姑娘是不会逃避的,如果她不想面对什么,她会直接远走高飞,他别想再找到她。
而不是现在这样。
她希望他们只是最普通的朋友——
他又想起那杀声震天的战场,不由得苦笑。
也许,只是战友。
那么他呢?
陵越怔怔地看着从窗棂旁打进屋里的一缕月光。
祖洲的幻境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心——他是真的喜欢何华的。
然而上天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现在的这个何华……在他看来其实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仍然相信他,仍然坚强而明事理,仍然心思缜密地想要保护她在乎的人。
可是……不一样啊。
还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陵越不自觉地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他的心……在痛啊。
作者有话要说: 请允悲。
我写跪了……
就……
这么更了吧TAT……
☆、第二十九章 若有执念
在青龙镇的这几日,陵越与何华都有些心烦意乱,于是见了彼此都不过点头打个招呼罢了。
何华整日在院子里练枪法,像是在发泄什么。
陵越总是有些担心的,但是也不知道说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立场说什么。于是他干脆什么也不说,没事的时候就站在院子里看着何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红玉来找二人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何华瞧见红玉,迎上前去唤她,“红玉姐。”
红玉瞧了瞧不远处怎么看怎么有点不自在的陵越,掩嘴问何华,“怎么,吵架了?”
何华苦笑摇头,“没有……”她心道要是只是吵架倒好了,只是这些事情她不想和太多人说——她觉得陵越知道就够了。于是她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是该动身了?”
红玉见她不想再说,也就识趣地没再追问,只点头道,“少恭说今日药便可出炉了,我便来叫你们,与百里公子他们在青玉坛外见。”
陵越走过来听闻此言点头道,“那我们去取了东西便来。”
何华偏头盘算了一下,“我没什么东西可带——”
她还没说完便被陵越打断,“多带几身衣服。”
何华愕然,“我就这么一身啊?”
陵越目不斜视,“……这两天帮你置办了两套。”
何华瞧了瞧一脸微笑准备看八卦的红玉,扶额跟着陵越上楼去。“陵越,你……”
“我知道。”陵越看着她,不觉叹了口气,顿了顿接道,“你便当我是照顾师弟师妹照顾惯了罢。”他总不能承认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地否认这是两个人——绝对会被这姑娘殴打。
何华呆立原地,“我……我难道很像小孩子吗?”打她十六岁正式入了天策府她便四处征战,如今都过了七八年,她怎么可能还需要别人照顾?
陵越只摇头,“但很不会照顾自己。”这倒是真的。原来的那姑娘有心事会与红玉、与自己说,会自我开解,而这姑娘却习惯把什么都藏在自己心里,把什么责任都扛在自己肩上。
“……多谢好意。”何华沉默地接了陵越递过来的衣服包裹。她想和陵越说长痛不如短痛,但是她还要跟着襄铃跑一段日子,与陵越恐怕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现下说什么都没用。何华有些烦躁地甩了甩头,是不是早在茶铺的时候就劝了姜大夫把襄铃留下才是最好的……现在要上哪里去找姜大夫……
四处闯荡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行李,二人很快便回到了小院,与红玉到了镇口。
陵越祭出长剑,翻身踩了上去,犹豫着想要伸手,“何华……”
何华摇头,“我自己就好。”
于是陵越不再多说什么,红玉见陵越都没意见,自然不好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微微叹气,当先领路。何华自是运起腾翔之术跟在后面,红玉不时回头,见她脸色不太好,不由担心,“荷花儿妹妹,再闹别扭也不好勉强自己吧?”
何华摇头,“我没事。”
红玉对这倔强的姑娘没办法,瞧见陵越虽然皱着眉却什么都不打算说的样子,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现在确定何华说没吵架不是骗她了,否则陵越不会纠结了一路都什么都不说,但这两人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她又不知道,更找不到从何劝起了。
——常理来说,自己感情不顺的人,要么是希望所有人都分手快乐,要么是希望所有人都幸福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