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玩味地勾起唇角,指尖点了点小叶檀木雕花书桌桌面,眼神愈发幽深难辨,笑问:“不是本王这做皇叔的说,本王实在好奇,怎的你们兄弟惹了事,老是喜欢往本王这里跑?敢情你们以为皇兄事事都会依着本王?”
这不轻不重的语气。却让宋璟紧张了起来,他不安地望了眼上面神色莫辨的人一眼,斟酌片刻道:“父皇疼爱皇叔,比之我们几个皇子更甚,我兄弟几人也是没有办法,才会事事求助于皇叔,毕竟,这世上只有您才是我们的亲叔叔。”最后一句话可谓是深情款款。
“哦,这倒是。”宋祁弯唇一笑,眼中闪过一抹凌厉。只是下一瞬,又恢复了先前慵懒散漫的神色。
宋璟与宋祁相处了十多年,对于这个皇叔的性子还是摸得着几分的,此刻见他如此,心中愈发忐忑。小心翼翼问道:“那皇叔,五弟的事……”
宋祁却依旧没有直面回答他。反而又问道:“你也在你父皇面前替老五求过情了?”
宋璟一怔。随即颔首,落寞道:“父皇并未松口。”
眸中闪过一道幽光,宋祁淡淡一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太师椅椅背上,继续顾左右而言他:“本王记着你与老五势同水火,此次。你怎的会替她求情?”
宋璟脸上浮现窘迫,他支吾了几声,道:“侄儿是与五弟不合,可我二人毕竟是兄弟。侄儿私心里,还是希望与五弟之间能像皇叔与父皇那般的。”
宋祁闻言却是讽刺地勾了勾嘴角,随后却是无奈一笑,叹了一声:“璟儿,你长大了。”
以实为虚,以虚为实,真真假假,才是谎言的最高境界。宋璟的窘迫是真,所说之话却是假,看来一趟西南之行,这个侄儿确实学到了很多动,最起码,这演戏的本事,是上来了。
宋祁已经可以预料到,眼前的人往后会有何等作为。
听到那似无奈似感慨的叹息,宋璟心里很不是滋味。
对于皇叔,他还是敬爱的,只是他有想要做的事,有想要走的路,所以即便会有愧疚,他还是会利用眼前这个人。
不可否然,他心中同样有怨,他怨皇叔因为那个蛇蝎心肠的顾安年,一句话便将他派到了西南,让他受尽以往无法想象的苦,害他浪费了稳固地位的时间。他也怨他抢走了父皇的疼爱恩宠,怨他握有权利却从不帮他。
藏在袖中的五指蓦地收紧,宋璟压下心头的异样,眼神变得幽暗,闪着坚定的光。皇位,他志在必得,他要得到他应得的一切,即便负尽天下人,也再所不惜!
宋祁冷眼望着眼前目光坚定的侄子,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想他最不愿看到的事,终究是避免不了了。
宋璟却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早已被上面的人看穿,收敛心神后,再次殷切问道:“皇叔,那五弟的事……”
“璟儿,”宋祁神色严肃地唤了一声,宋璟闻言不自觉端正坐好,面色也跟着严肃起来。
这点倒是没有变,宋祁暗暗一笑,接着道:“本王不管你是为了博好名声,还是为了其他,瑜儿这事,本王早已有打算,待这月过了,本王便会向皇兄求情,你就不必瞎掺和了。”
宋璟神情一滞,沉默地点了点头,犹豫了一番,试探地问:“皇叔,下月初三的射猎,皇叔可否邀请五弟参加?”
眉间一跳,宋祁皱起眉,严厉道:“你问这作何?你管好自己的事便是,请不不请,本王自有打算。”
不用多想,他便知晓宋璟定又在计划着什么,而且摆明又想利用他铺路,他如何能不生气,如何能不心寒?
“侄儿知错,请皇叔息怒!”宋璟见机不对,忙起身拱手道歉,心中暗暗懊恼。
宋祁隐晦一片,好半晌才呼出口气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也不便在此多逗留,回吧。”说罢起身一甩衣袖,快步出了书房。
宋璟尴尬地站在书房内,望着那道离开的背影,眉宇间有几分落寞。福禄上前行了个礼,低声劝道:“三皇子殿下,您也知晓王爷的脾气,这会气着,一会就好了,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以免伤了您们叔侄的情份。”
心底浮起一丝苦涩,宋璟心道:“伤了我们叔侄情份的人是我。”嘴上却歉意道:“还劳公公劝劝皇叔消气了。”
福禄呵呵一笑,恭谨道:“三皇子殿下客气了,如今王爷可用不着老奴去劝,一会回了墨轩阁,见了侧妃娘娘,王爷心情自然就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宋璟闻言眉头皱了起来。
逸亲王只有一位侧妃,便就是娴侧妃——顾安年,可见福禄口中指的就是顾安年,只是他没有料到,皇叔会看重那恶女至此。
心念一转,他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扯出一抹笑,宋璟对福禄微微颔首,道:“本宫就不先告辞了。”
福禄自是躬身行礼,道:“三皇子殿下走好。”待见宋璟离开,便晃悠悠往墨轩阁去了。
宋祁回到墨轩阁,进了房门却并未见着想见之人,心底的不悦瞬间翻了几番,他大喝一声:”来人!”愤然在塌边坐下,阴沉的神色让人不敢直视。
在门外守着的两个小丫鬟战战兢兢地上前跪地磕头,惊慌道:“奴婢给王爷请安。”
眉间皱褶更深,宋祁厉声道:“侧妃人呢?”
不是叫她在这等着的吗,怎的又到处乱跑!
平日里他不发怒时,气势已让好些胆小的不敢近身,这会眼看着就是在盛怒之中,两个原也算胆大的丫鬟都不禁吓得瑟瑟发抖,只颤巍巍回话:“回、回王爷的话,侧妃娘娘在小花园抚琴,奴婢这就去……”
“不必,本王自己过去。”话音刚落,人已旋风般出了门,两个小丫鬟不由大大呼出口气,抚着心口直喘气。
小花园就在墨轩阁后院,宋祁刚穿过游廊,便听到了那不成曲的琴声,稀稀落落的一听便知只是随手乱弹,毫无章法可言。他疾走两步下了游廊,便见着了被花丛遮掩住,正随手拨弄琴弦的顾安年,暴躁的心,瞬间便平静了下来。
似是感应到了他的到来,顾安年抬头望了过来,见他脸上还有几分未消的戾气,不由勾唇一笑,手指一勾,伴随着清脆的琴音,她缓缓道:“瞧你这阴沉的样子,一路上也不知吓坏了多少个丫鬟。”
宋祁一步步朝她走进,无所谓地耸肩笑道:“吓坏了便吓坏了,只要不吓坏你就好。”
小石桌上摆着点心和茶水,宋祁走过去坐下,青莲便上前替他斟上茶。
顾安年不再理他,又将心思放到了琴弦之上。
宋祁听她又毫无章法地乱弹,虽然并不难听,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若不知要弹何曲子,不妨就为我弹曲《凤求凰》罢。”
“你倒是想得好。”顾安年笑嗔他一眼,皓腕一转,一曲《云水禅心》从指间跳跃而出。
佛家曲谱,自有宁神平心之效,一曲毕,心底再无半点烦闷之感。
半撑在石桌上,宋祁含笑深深望着花间娇俏静谧的脸庞,慵懒笑道:“我还是想听《凤求凰》。”
顾安年继续无视他的要求,一曲《水调歌头》在小花园中回荡。
宋祁挑挑眉,闭上眼凝神细听,微微颦眉道:“这曲子我从未听过。”
顾安年却依旧不理会他。宋祁也不耐,全身心投入到新曲子中。
当晚,在书房办事的宋祁听到手下暗卫禀报道:“王爷,今日三皇子跟踪您回了墨轩阁,不久后却又仓惶离开,不知意欲为何。”
四十三、劝解
宋祁位高权重,却并不喜欢勾心斗角那些,比起应付朝堂上那些面皮笑着心里骂着的老狐狸,他更愿意与那些粗鲁爽直的将士待在一处,起码不必时时带着面具。 这也是为何当年他义无返顾请战去往边境的一个重要因素。
然而,不喜欢不代表不擅长,他的身份地位,注定了他这一世都要在沼泽般的官场里混迹。所幸的是,他早已习惯了戴着面具与旁人周旋,毫不在意那些或恭维,或谄媚,或嘲讽,或嫉恨的目光。他从未将那些人放在眼里,毕竟,他不认为自己会有向那些人低头的时候。
所以说有人羡慕拥戴,就会有人嫉妒忌惮,任何事物都是双面刃,过多的恩宠,带来的不仅仅是荣耀,还有危险,来自四面八方的危险。而为了应对各种直接的,或暗地里的暗杀行刺,暗卫自然是必须的。
富丽堂皇的逸亲王府,在阳光下是一派繁华锦荣,然而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却隐藏着无数神秘的存在。他们忠诚冷酷,是直属于王府最高统治者的暗卫,他们时刻警惕着王府的动静,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宋祁知晓几个侄子对他存的心思,只是当从暗卫口中听到那句话时,他仍旧有些恍然。
“属下等人见三皇子并未有何险恶举动,是以并未出面制止,确认三皇子离开后才各回其职。”跪在下面的暗卫又加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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