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丫鬟们都尽量在她面前保持了沉默,可沈陌言心如明镜。
难道还能有比现在更坏的局面不成?上官浩然已经死了,事情已经注定,伤心绝望已经无济于事。
在满屋子人绝望又怜悯的目光中,沈陌言反而渐渐冷静下来。她飞快的抬起头来,唰的一下擦干了眼泪,干脆利落的吩咐道:“去打盆井水来我净脸。”而后,站了起来,朝着顾氏深深的行了个大礼,“为我的事情,让大哥和嫂嫂忧心了,嫂嫂只管放心,我是沈家的女儿,断断不会堕了沈家的威名。”
她的眼中虽然隐藏着深深的悲伤,但面色沉静,端得是一副大家闺秀风光霁月的模样。
沈陌言自幼丧母,顾氏进门时,她也不过十来岁,长嫂如母,是看着她长大的,此刻见了她这番模样,心如刀割,哽咽道:“陌言,上官家行事荒唐,你父亲和大哥可不是那忍气吞声的人,那上官浩然,已不是三岁小儿,怎的新婚日去摘菱角?那些下人们又是怎么行事的?这件事,我们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
沈陌言微微一笑,眼里有泪光闪烁,“父亲一向是不吃亏的,上官家可算是倒了大霉了。”竟强颜欢笑在安慰她。顾氏更是疼得心里直哆嗦,见白露和蒹葭二人已打了井水进来,亲手接过帕子浸了水替她敷眼睛,擦拭双颊,“你父亲戎马半生,现今西北的那些蛮夷听到他老人家的名字都吓得发抖,上官家饶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你父亲面前逞强。你只管在家好好歇着,外头的事,有我们呢!”
她温柔的话语,如同多少个日夜里母亲的呵护,很快令沈陌言冰冷的心一点点温暖了起来。她脸上就绽放了一个由衷的笑容,依偎在顾氏怀里,“那嫂嫂可说好了,以后我若是天天在家,可不许嫌我碍眼。”
顾氏作势就要拍她,“看你这孩子,嫂嫂是那样的人吗?”沈陌言低低的笑,这才有了几分往昔活泼的模样。顾氏看着,心中一酸,笑容都变得黯淡起来。
这样故作欢颜的沈陌言,就好像一朵花,还没有开放,就已经有了凋零之意。
事实上,她才不过十四岁而已……
如顾氏所说,沈明朗的确不是好脾性的人。上官家的门房一见沈家浩浩荡荡来了一片人,唬得双眼发直,愣了一会儿才蹬蹬瞪的跑进去叫人。而沈明朗正是怒火冲天之时,哪里忍得,身边的小厮早已上去揪住了门房,“我们老爷要见你们上官大人!”
上官家早已料到沈家会来人,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样快,又这样的气势汹汹,不免就有些不安。上官浩然的父亲上官瑞更是急的脸皮发白,在屋里打着转转,“这可怎么好……沈家如今正得圣宠,燕京城谁不给他们家几分面子?这要是闹起来……可怎生是好!”
他的胞兄上官桂一把就将他拉住,瞪大了眼睛,“有什么好怕的?那也是他们沈家的女儿晦气,克夫!”拍了拍他的肩,“你仔细想想,沈家女儿还没进门,这夫君就死了,是不是克夫,是不是八字不好?”
第三章 争执
更新时间2013-9-29 23:46:41 字数:2102
“对,对,是沈家的女儿不好……”上官瑞眼中一亮,反反复复的呢喃:“是沈家的女儿害死了浩然……”似乎这样,就能让他镇定下来。上官桂看着,不住的皱眉,但想到他们这一辈里面,也只有上官瑞入仕,以后一家老小少不得仰仗他,只得又换上了一副好颜色,不住的出着主意。
上官瑞渐的有了底气,撩起袍子高坐在了厅堂东面,吩咐小厮:“去请镇南侯进来!”话音刚落,沈明朗和沈慕已一前一后的闯了进来,两个人身后都跟着乌压压的一片人。看着自己屋子里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且身形瘦削,和沈家那些虎背熊腰的比起来,显得太过单薄,上官瑞一下子就泄了气,瞪着眼睛看着来人,说不出话来。
上官桂犹撑着一口气,不住的朝着小厮使眼色,示意他再去叫些人来,免得待会动起手来,落了下风。他们这些武人可不比文人,三言两语对不上,说不定就打起来了。
沈明朗虽脾气有些大,可也是个胸有丘壑的,见了这阵势,哪里还不明白,淡淡说道:“惊闻令郎不慎溺水,怎不见大夫往来?”那模样,就好像不知道上官浩然死了一般。上官瑞一下就懵了,嘴唇动了动,求助的看向上官桂。
“许是报信的小厮没有说清楚,浩然已经……”上官桂上前一步,想要抢过主动权。而沈明朗已挥了挥长满老茧的手,“我和上官大人说话,还轮不到你插嘴。”上位者的威严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
上官桂虽说是上官家的长子,可如今不过是一介秀才,被噎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好不尴尬。上官瑞已经看出来了,来者不善,可他一向不善言辞,家里的事情又是一向由上官二太太打理的,偏偏上官太太出事以后就托病,怎么也不肯出门,他也强求不得。
屋子里就响起了哧的一声,上官瑞不由得朝沈明朗背后望去,就见那位一向八面玲珑的镇南侯世子勾着嘴角,冷冷的朝他望过来,“上官大人丝毫不见悲色,亦不见焦急,可见得不是上官公子不孝,不得大人的欢心,就是上官家的小厮谎报实情!”
沈家的人,沈亦一副铁齿铜牙上官瑞已经见识过,只是没想到连沈慕都这样难缠,再加上个不怒而威的沈明朗,上官瑞只觉得头大不已。却也不得不辩解:“浩然溺水,已经不治而亡,眼下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还请亲家老爷见谅。”
这么轻易就想打发他走?
“亲家?”沈明朗脸上起了浓浓的讥笑,“上官大人说笑了,上官家的花轿不曾临沈家的门,这门亲事,自然是不作数的了。”不作数最好!上官瑞还生怕沈家的女儿自动送上门来,听见如此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也不知自哪生出来的勇气,嚷道:“那也是你们家女儿的八字不好!哪有还没进门就克死了夫君的!”
且不说上官家闹得如何天翻地覆,沈家那边的宾客早已散去,沈亦一直赔笑,灌酒,早已疲累不堪,瘫坐在椅子上,半晌没有动弹,唯有一双眼睛还算清明。他的贴身小厮灯深迎来送往的,也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沈亦见着就踹了他一脚,笑骂道:“你倒是清闲!”
主仆二人一向胡闹惯了,一脚落在他身上也是轻飘飘的的,没用多少力气,灯深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袍,“二爷,我看上官家这事只怕是有鬼,怎么就这么巧,不早不晚的,正好在这天死了呢?”
这事沈亦心中也有几分困惑,见灯深说了出来,有一种心事被人看透的洞然之感,撇了撇嘴,“所以说我最看不惯那些文人,说什么都要引经据典掉书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肚子里有几两墨水,绕来绕去的,最没意思。有什么事,大家不妨开诚布公的说,偏偏之前还不知道多高兴似。就算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早干嘛去了?难不成我们沈家还会赶鸭子上架,硬把女儿塞过去不成?”
灯深连连应喏,不住点头,“我们二小姐天仙似的,又知书达理,当年太夫人也喜欢的了不得,将一半的嫁妆都留给了二小姐,再过世的夫人留下的嫁妆,多少人眼热?上官浩然那是占了便宜还卖乖!”
沈亦一向护短,更是觉得他句句话说到了心坎里,只觉得自己的妹妹哪里都好,偏偏摊上了这事,心里就更不舒服了,眉头蹙了起来,“你去找二小姐身边的丫鬟问问,看二小姐如今如何了?有没有吃饭?”
灯深早就等着了,得了令,撒着丫子就跑了。
顾氏正陪着沈陌言说话,张家长李家短的,提也没有提今天的事,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她还没有确定出阁的时候。只是折腾了一天,沈陌言已疲惫不堪,脸上难免露出一丝倦意来。顾氏立刻就打住了话头,站了起来,“时候不早,只怕你大哥也快回来了,我回去看看,你若是有什么事,只管让丫鬟来找我。”
沈陌言低声应了。
顾氏又叹了一口气,私下里叮嘱几个丫鬟好好伺候着,才带着丫鬟婆子们离开了。
沈陌言歪在榻上,只觉得很累。
也不知道父兄去上官家如何了,她又愧疚,又难过。
不管沈家如何强势,在世人的眼中,她只会被视为是不详女子。沈陌言自己从来不信鬼神之说,却偏偏在栽在了上面,不得不说,世事难料,三言两语无法言说。只怕是用不了几天,燕京城就会传遍这个消息,从此茶余饭后,又多了一桩新谈资。
其实无论是否背上克夫的名声,她以后的生活,其实早已注定。
出了这样的事情,高门大户肯定不会再选她做媳妇,而寒门小户,乡间邻里的三姑六婆最多,又怕落上看中媳妇嫁妆的名声。说来说去,她再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真的有人不计较,肯迎娶她进门,她已没有那个期待了。
她可以呆在沈家足不出户,而她的哥哥嫂嫂,还有如今有了身孕的胞姐,都是要出门应酬的人,怎么能因为她,而让他们受人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