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阿青违背了“不干预”的承诺,但事实却是,她干预得好。若不是她那恰到好处的一击,刚才那一剑,他自己也不知道后果会如何,或许他会杀了西门吹雪,或许他会让西门吹雪杀了他。
如今的结果,已是最好。
“为什么?”西门吹雪又问。
为什么不杀我?
“铿”地一声,叶孤城将赤霄也插入屋顶,对他淡淡一笑:“若没有你,这个世界就太寂寞了。”
对一个绝世的剑客来说,没有对手,远比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更可怕,更痛苦。
西门吹雪明白,所以他笑了。
“我不能死,你也不能死,”叶孤城以左手握住发抖的右手,微微笑了一笑,“不然她们会难过。”
叶孤城没有说“她们”是谁,但西门吹雪明白。他转头看了一眼那同陆小凤坐在一起的少女,此时,她正在朝着叶孤城笑,清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格外灿烂。
西门吹雪知道,当他回去的时候,等在容华庄的孙秀青,他的妻子,也一定会朝自己露出同样灿烂的笑容。
一时间,西门吹雪的心头涌现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让他愉悦无比,他伸出手来,定定地看着叶孤城,道:“十年之后,再战。”
叶孤城一怔。
“好,”他亦伸出手来,与西门吹雪击掌为誓,掌声清脆激昂,他回答得毫不犹豫,“好!十年后再战!”
十年之后还要打?陆小凤听到两个人居然还要再打,头痛不已,但转念一想,十年之后才打呢,时间还早得很,急什么!
这样一想,他就开心了,两个朋友都没有死,也没有伤,这真是今天最好的消息了!
待叶孤城和阿青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陆小凤一脸轻松地跳到西门吹雪的身边,拍拍自己这位老朋友的肩膀,笑嘻嘻道:“等我面完圣,我请你喝酒!”
西门吹雪冷冷地看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拒绝:“我不喝酒。”
陆小凤一窒:“……那,那喝茶也行!”反正开心,就要庆祝!
紫禁之巅的对决的确精彩,但众人惊讶不已的还是最后的结果,和与之伴随的天大阴谋。叶孤城和阿青走后,大内侍卫魏子云不甘心地嘀咕道:“若是叶孤城又要造反怎么办?陛下这么相信他不会再篡一次位吗?”
内监淡淡道:“我听说那位阿青姑娘的功夫远胜白云城主?”
魏子云一呆:“怎么可能?”以他的目力,尚且看不见阿青用银簪的一击。
内监表情不变:“我还听说,那位姑娘也是信守承诺之人。”
魏子云不解:“所以?”
内监瞥了他一眼:“你以为禁卫真的能够杀了叶孤城?”
且不说叶孤城自己的功夫,西门吹雪和陆小凤难道会看着叶孤城死?更别提那位敢用剑指着皇帝脖子的阿青姑娘了。既然杀不了他,那不如卖那位姑娘一个人情,方能彰显陛下的大度。
而且,连陆小凤都打不过她,那位姑娘大概是极厉害,就不知陛下打算如何找她要那两个人情了。
这位内监——因为王安被刺死而成为新上任的内监总管。此刻,这位新总管正在小心地揣度着圣意。
殊不知,在无人察觉的隐秘之处,有一双眼睛正在冷冷地窥伺着这里发生的一切,那个声音轻哼了一声,然后不屑道——
“本以为阿青能杀了皇帝,没想到叶孤城这么没胆量,如果是我,绝不会这么半途而废!”
☆、45冷战
打从上了马车,阿青就没理过叶孤城。
什么叫“女人变脸比翻书还快”,叶孤城算是有幸见识到了。
城楼钟响,子时已过,当马车到达城门口的时候,城门早已关上。不过没关系,皇帝那份圣旨,在叶孤城看来就是绝佳的通行证。
叶七扔了鞭子给叶三,自个捧着那圣旨,一脸傲然地走到城门的卫队长面前,圣旨一亮,叶七冷哼一声:“看清楚了,圣上让我们回海外,你算什么东西,居然也敢拦路?”
御印鲜红,白纸黑字写得清楚,“着叶孤城即刻回飞仙岛”,虽然没说沿路一律放行,但若拦了这队人的路,摆明了就是“不让叶孤城回飞仙岛”,就是抗旨。
卫队长当然不敢。
此时此刻,京城的人们睡得正香甜,就是是守夜巡夜的人,也在不停打着哈欠,没有人知道,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都离这些人很远,没有人知道,刚刚在紫禁城,竟然发生了那样大的一场变故。
虽然有惊无险。
决战的时候,叶七和叶三守着一架马车,遣返了叶家所有的暗卫,收拾好一切,认真地等在午门外,两人本来是对回去丝毫不抱期望的,叶孤城也从未吩咐二人等着,是他们自己想等。
紫禁城虽大,哪有飞仙岛自在?京城虽繁华,哪有大海来得舒服?住惯了海边的人,本就不习惯中原,海的宽广似乎也能影响人心,对于朝堂势力的勾心斗角,从来就不感兴趣。如果不是城主的要求,白云城的暗卫是不会动的,叶三和叶七也根本不会跑到京城来。
他们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想着不是见到黄袍加身的叶孤城,就是见到裹着白布的叶孤城。
没想到都不是。
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回去了。
多好。
至于南王和他的世子,那可就不关白云城的事了。
一想到很快能回去,叶七和叶三的心情都很好,出了京城的大门,望着宽阔大道上方那一轮暗红的明月,不觉得不详,反而觉得很漂亮,两人互相笑笑,竟然忍不住唱起了歌。
调子很优美静谧,但听不懂在唱什么,这曲子是飞仙岛最难懂的山地方言。
但是好听就行了。
叶孤城闭目,静静倚在车壁,忽然想起了很多往事,想起了月白风清的晚上,他独自一人施展轻功,飞行在月下,想起了他每日晨昏,从无间断的苦练,想起了他的对手在他剑下派出来的鲜血,也想起了那碧海青天,那黄金般灿烂的阳光,白玉般美丽的浮云……
当他想起这一切的时候,忽然觉得无论是紫禁之巅还是皇位,对他而言,仿佛都遥远得很,也不重要得很。
一切恍如是一场梦,是一场噩梦?还是一场美梦?
叶孤城缓缓睁开眼,微微垂眸,手里那支的银簪已经被他捂热。
“阿青,”他朝抱膝坐在一旁的阿青伸手,眼角含笑,“过来。”
阿青瞥了他一眼,依旧回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她这是故意不理他。
在午门之外,当阿青看见叶七和叶三站在马车前的时候,她居然没有兴奋地跑上去跟两人说话,只淡淡笑了一下,就一声不吭地上了马车,乖乖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叶孤城以为刚才那一系列的变故把她吓着了,虽然当时她强撑着没有表现出来,等到事情一结束,她才开始懂得后怕,所以一直闷闷地不说话。
故而,难得地,叶孤城用近乎哄孩子的语调安慰她:“无事,我们会安稳地回去。”
哪知阿青只瞥了他一眼,刚刚还对叶三和叶七笑了笑,可是对他,连个笑脸都吝啬给予,扭头掀起帘子,看外头的风景去了。
看她的表情,恐怕对夺位的事情根本不在乎,更别说是怕了。也是,如果她怕,就不会跟他走了。
那么现在她在生什么气?叶孤城不解。
叶孤城从来不在没有把握的时候出剑,现在对待阿青,似乎也是一样,如果他没有弄清楚阿青为什么生气,他绝不会盲目地上去哄她。
于是他沉默了。叶孤城一沉默,阿青好像更气了,明明马车走得好好的,她却突然回过头来,狠狠瞪他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又立即扭过头去看风景。
这下叶孤城确定了,她是在生他的气。可是,从紫禁城到出午门,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她在气什么?
如果,如果不是因为今晚的事,那么是因为什么?叶孤城低头想了一会,不久就有了头绪。
出了京城,刚开始在郊外还能看到一些人家,但越走越荒无人烟,而夜间行路的,怕是也就这么一辆马车了。
叶三和叶七在外头一边赶车一边唱歌,一来是兴致高昂,二来也是驱散睡意,两个人唱得正高兴,浑然不觉车厢里头有些奇怪,叶孤城不说话很正常,但是以阿青的性子,出来这么久,居然安安静静的,岂不是太奇怪了。不过,两人想着或许城主和青姑娘有私密话要说,也或许青姑娘已经睡着了,所以两人也不觉得奇怪。
车厢里头,一直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的叶孤城忽然缓缓站起来。他一有动静,阿青立即回头,一脸敌视地盯住他。车厢不高,叶孤城伸展不开身子,只能弯着腰走到她身边去。
但是他往前走一步,阿青就往后挪一下,他再走一步,她就再挪一下,瞪着他的眼神充满怒火。
叶孤城不动声色,亮了亮手中的银簪:“我替你簪上。”
看着他手中细细的簪子,阿青微微睁大了眼,她本以为那簪子打到他的剑上,肯定被弹到不知道何处去了,谁知道竟然在他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