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晚风中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声,美妙如仙乐。
那个黑瘦矮小的男人精神一振,面上的尴尬之色全消,沉声道:“来了!”
阿青和陆小凤的聊天也停了下来,他们也在听着,这种乐声无论谁都忍不住要听的。
而那本来充满血腥气的屋子,竟然变得充满了香气。
比花香更香的香气,从风中吹来,随着乐声传来,一转眼天地间仿佛就都已充满着这种奇妙的香气。
然后这间暗的屋子也突然亮了起来。各式各样的鲜花从窗外飘进来,地上仿佛忽然铺起了一张用鲜花织成的毯子,直铺到门外。一个人正慢慢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好漂亮!”阿青惊呼。
进来的这个女人,身上穿着件纯黑的柔软丝袍,长长的拖在地上,拖在鲜花之上。她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任何打扮,漆黑的头发披散在双肩,脸色却是苍白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也黑得发亮。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鲜花上,地上五彩缤纷的花朵,竟似已忽然失去了颜色。相比之下,披着黑斗篷的阿青,虽然也同样是穿着黑色,但却朴素得不起眼,实在是相形见绌。
屋里的三个男人都已悄悄走到墙角,神情都仿佛显得很恭敬。
陆小凤的呼吸好像已经快停止了。但他还是没有动。
阿青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容貌已经被眼前的女子给比了下去,她直愣愣地盯着女子的脸,猛地一下抓住陆小凤的胳膊,一边摇晃一边惊呼:“好漂亮!她真的好漂亮!不过……”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好像还是没有西施漂亮。”
唉,当然啦,她当然不会有西施漂亮,西施是范蠡喜欢的人呢。
陆小凤本来正在和美貌女子两相凝视﹑眉目传情,被阿青这么一搅合,再美好浪漫的气氛都没有了。西施?拿眼前的女子和西施比较,难不成她见过西施?
怎么可能。
感觉到胳膊上的力道不轻,陆小凤一边感叹这姑娘力气大,一边恋恋不舍地收回和美貌女子深情对望的视线,苦笑着回头道:“阿青姑娘,我听见你的话了,所以……能不能放开我的胳膊?”
“啊!对不起!我忘了!”阿青慌忙放开陆小凤的胳膊,刚一抬眸,就见那美貌的黑衣少女调转了目光,正静静地望着自己,一双眸子清澈得就像是春日清晨玫瑰上的露水。
阿青却忽然皱了皱眉。
不知道为何,就在刚刚对视的一刹那,她感觉不太好。
她不喜欢这个漂亮的黑衣女子,没来由的,不喜欢。不是因为她漂亮,西施也很漂亮,但阿青不会觉得西施讨厌,而这个女子……阿青说不上来那种感觉。
反正就是不喜欢。
阿青偏了头,避开黑衣女子的目光,扭头便看见楼下那匹拴在门柱上的马儿,正在不耐烦的打着马贲,那个帮忙喂马的伙计却跑得不见踪影。
难道是被这几个人吓坏了?
阿青扫了一眼这局面,觉得没什么意思,虽然陆小凤的四条胡子很有趣,但显然目前的场面不适合和他讨论他的“胡子”。于是,阿青想了想,对几人很干脆地说:“我的马儿喂好了,我要走了。”
“等一下!”黑衣少女突然开口,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是春风,温柔醉人,她凝望着阿青,轻启朱唇:“你要走,是不愿听我的请求吗?”
“什么?”阿青一头雾水。
黑衣少女轻轻叹了口气,美丽的眼睛里含了淡淡的忧伤,如烟如雾的眸子转向陆小凤,静静凝视他,轻轻道:“你也不愿听听我的请求吗?”话音未落,这美貌的少女竟忽然直挺挺地朝着陆小凤跪了下来!
☆、灵犀一指
鲜花满楼。
这里大概是整个江南最平和最美丽的地方。
平日,每当黄昏时,这楼的主人总是喜欢坐在窗前的夕阳下,轻抚着情人嘴唇般柔软的花瓣,
领略着情人呼吸般美妙的花香。
而现在正是黄昏,夕阳温暖,暮风轻柔。
但楼主人却没有坐在窗前,他静静地站在门边,手上握着一块丝帕,一块绣着飞燕的丝帕,表情平静,却含着几分忧虑,仿佛在等着什么人回来,又仿佛在担心什么人的安全。
“哒哒,哒哒……”
远处忽然传来了马蹄声,不疾不徐,显出骑手的优哉游哉。
马蹄声在楼外停了下来。
“这里是花满楼的家吗?”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响起。
楼的主人轻轻将帕子折起来,放入袖中,温和地开口:“我便是花满楼,姑娘,你有何事?”
“我听说江南很好玩,就想来看看,四条胡……陆小凤说你可以给我做向导,让我来百花楼找你,”少女将马儿拴在门外,以免马蹄不小心践踏了这满楼的花儿,然后从包袱里抽出一封信,交给花满楼,解释道,“这是陆小凤给你的信,他说,见着信,你会帮我的。”
“信?”花满楼迟疑了片刻,缓缓伸出手,让阿青将信放在他手中。
这信是用极硬的纸写的,刻痕很深,以花满楼手指的敏感程度,轻轻一摸就知道上头写了什么。
信封上有一个龙飞凤舞的“凤”字,这是陆小凤的花押,花满楼已很熟悉。
拆开来看,信只一页,花满楼摸了摸,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
从少女说陆小凤给他“寄信”开始,他就觉得疑惑,因为他相信,陆小凤了解他,了解他无论何时,只要有人向他求助,请他做一件他能够做到的事情,他都会愿意帮忙。
所以,这个少女如果说她对江南不熟悉,请求花满楼带她走一走,花满楼是一定会答应的。
可是陆小凤却偏偏要寄封信来,特地告诉他一声。这让花满楼不得不怀疑信上的内容。
结果也不出他所料,因为这信上根本没有提到要他为少女做“向导”一事,信上只写了一句话——
“看住阿青,别让西门吹雪见到她。”
陆小凤和花满楼交往多年,他曾经给过花满楼很多奇怪的信息,但都不如这一次的来得莫名其妙。
花满楼将信重新折好还原,然后才笑了笑,柔声问:“姑娘,你叫阿青?”
“恩!陆小凤说,他在信上说得很清楚,”阿青笑道,“四条胡子果然没有骗我!”
“四条胡子?”花满楼哑然失笑:“陆小凤在信上并未提到要我为你做向导一事。”
阿青奇怪:“没说?那他都说了什么?”
“他说,不能让西门吹雪看到你。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我怎么知道,西门吹雪是谁我都不认识,”阿青撇了撇嘴,轻轻一跳,跃到走廊的栏杆上,盘腿坐下,支着脑袋打量着花满楼,黄昏的光线照得他那如玉的脸庞越发柔和,阿青笑吟吟道,“花满楼,你真是好看!”
花满楼一愣。
虽然他看不见自己的容貌,但通过别人的反应,他大概能了解,可是像这个姑娘一样,直言不讳﹑大大咧咧地当着他的面﹑夸赞他的容貌的人,除了她,似乎还真没有。
花满楼对着阿青说话的方向,微微笑了笑:“谢谢。”
“你看不见,是不是?”打从一进来,阿青就发现花满楼的眼睛没有焦点,这片刻的观察,已能让她确定,这个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的男子,是个瞎子。
“你是天生的,还是后来才变成这样的?是谁让你看不见的?还有机会治好吗?我可以帮忙么?你是一个人住吗,不会有不方便么?你好厉害啊,看不见居然还能养这么多的花,我真佩服你,能不能教我呀?还有,你……”
面对少女一连串的发问,花满楼又愣了一愣。
已有多少年没有人这样直截了当地提起他的眼睛问题了?
花满楼从来不会因为别人说他是瞎子而恼怒,但似乎众人都有默契,在他面前——他的失明,朋友几乎不会在他面前提起,只有那些怀着恶意的人会故意用此来刺激他。而这个姑娘,她虽然也在说他的瞎,但却并不是在嘲讽他的眼睛,她似乎将他的失明看做一件平常的事,不避讳,也不夸大,她没有将他看做残疾人。
所以,她不懂得,这种事通常来说,是应该要避讳不谈的。
当然,花满楼不同,他根本一点也不介意她这么说,他只是觉得,这个姑娘似乎极单纯极天真。
他微笑着打断阿青的问话:“姑娘,你的问题太多了,我该先答哪一个好?”
阿青呆了呆:“对哦……我,我也不知道……”
花满楼温和道:“你先住下罢,你的问题,我慢慢答,好不好?”
“好!”阿青喜欢他这种温柔的说话语气,不由夸赞了花满楼一句:“花满楼,你真是个好人!”
花满楼并不觉得被发好人卡是什么不幸的事,他对这个元气满满的少女很有好感,听见阿青夸他,便笑着点了点头。
陆小凤,你送来的这个姑娘,是个好女孩。花满楼想。
天知道陆小凤并不是觉得阿青人好,才特地把她送来为花满楼枯燥的种花生活增添一抹阳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