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鸾终于爬上了山头,却是看到悬崖笔直垂下,那茫茫无边的大海上,浪涛一层高过一层,撞到黑色礁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下面是大海……叶鸾终于明白,程平选这处住宅的原因了,即使她逃,都没地方逃。
事已至此,叶鸾也不多想,剧烈的心跳竟也平静下来。她转身,面对着程平。
“傅夫人,不逃了?那我们走一趟,去看看你夫君如何了?我猜他快死了,你跟不跟我赌呢?”程平笑眯眯地靠近叶鸾,去扯她手腕。没想到眼前白光一闪,手上一痛,程平松手,竟看到自己手上被划了一道。
他阴狠抬眼,看到叶鸾手中的匕首,忍不住冷笑,“好好好,傅夫人,我从头到尾都小看你了!你身上有迷药,还有兵器,我却太相信你,连让人搜身都没有……你真是能忍啊,这么多天,一直到今天,才露出尖爪!”
叶鸾手持匕首,背靠悬崖,长衣飘然。她一言不发,警惕地注意着程平的动作。她很清楚,程平现在武功算是被自己半废了,他们两人现在要拼的,就是男女的力量之差。虽然她输的可能性大……可程平一点都不了解她,她这些天却一直观察着他,程平输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程平向叶鸾扑去,叶鸾迟钝地躲开,脚踝却被他握住往后扯。叶鸾跪倒在地,脚尖一点,一把平板小刀从鞋下划出,割向程平,她上身也后旋,手中匕首刺出。程平是真没想到她一个保留点接一个保留点,她鞋子上也有武器!慌乱松手,他再不敢大意,这个姑娘,准备很充足啊。
程平终于明白那一个院子的侍卫,怎么都被她放倒了。她不放倒谁放倒啊?这么总会藏着一手的姑娘!
但叶鸾的保留点总共就那么几处,靠着出其不意能伤程平一次两次,却不能三次四次。程平虽然不用武功,可要制住她,也轻而易举。现在,程平早不想着抓着她如何了。这么危险的女人,留下来只会成为隐患!他要杀了她!
感受到程平周身的杀气,叶鸾喘着气,咬破自己的舌尖,借痛意让自己清醒些。三番两次的缠斗下,她早就疲惫,程平却浑然无觉。她还是那个叶鸾,根本不会武功的小姑娘啊。
程平猛地窜起,将她扑倒在地,掐住她的咽喉。叶鸾的头悬在半空中,下面就是浪打礁石。她的面前一阵黑一阵白,随着脖颈上力气的加大,胸口沉闷,呼吸已经喘不上来。她奋力,手中匕首刺向他后背。许是因为她要死了,程平连躲都不躲,就任她那么□□去。
叶鸾心中生出无力感,手中匕首松开,再没有力气握住。
“是不是后悔逃跑了?你现在是不是很绝望,傅明夏为什么没来救你?你看你如果不嫁给他就好了,也不会这么年轻就要死了……”程平仍拿着话刺激她。
他想从叶鸾眼中看到泪水,看到痛苦,看到绝望!程平现在已经明白,叶鸾这种种行迹,都表明她深爱傅明夏。好啊,她不是爱傅明夏吗?那她因为傅明夏而死,见不到傅明夏最后一面,她就不会愤怒么,就不会不甘心么,就不会怨恨吗?!
可是没有!
程平从叶鸾眼中看不到绝望和害怕,她乌黑的眼睛清澈而明亮,恬静如清溪。即使眼角的泪水,也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他掐着她脖颈带来的痛感!
为什么她不恨?为什么她不怨?为什么她不绝望?
叶鸾恍惚中,看到程平扭曲的面容,心中好笑。她是伤心,是难过,可是更多的,却是相信傅明夏,相信自己。她从十一年前穿越而来,一定不是只为了看他一眼。她不想死,她还有好多话要告诉傅明夏。
程平说她恨他,那都是假的。
她心里很欢喜他,早就放下过去。他也该放下,不管是梅落,还是十一年前被他杀死的叶鸾。
叶鸾再一次咬破舌尖,大脑清醒过来。她望着程平疯狂的眼神,手上蓦地用力,抓住匕首插向他眼睛里。同一时间,程平后背遭到重击。前后夹攻,程平嗷的一声痛呼,捂着流血的眼睛躲向一旁。
咽喉别松开,叶鸾被一个怀抱抱着,往后拖去,远离悬崖。这时候,叶鸾的泪水才落下。她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来了。这个怀抱,好生温暖。
“傅明夏,你还没死啊……命真是大。”程平咳嗽着,唇角渗出鲜血。
但傅明夏情况也没多好,他身上满是血,面色惨白,连抱叶鸾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拖着她往后。只看他如今,不难想象他之前经历了怎样一场恶仗。傅明夏却不是多舌之人,低头看着叶鸾,他想擦去叶鸾脸上的泪光,但手上满是血,他不敢碰她。
程平看到他来了,只觉得刺眼无比。放着流血的右眼不顾,就扑上来,拿起叶鸾方才丢下的匕首,刺向傅明夏。傅明夏转身,将叶鸾推到一边,和程平斗在一起。原本以为傅明夏一定会很快解决程平,叶鸾却发现情况没那么乐观。傅明夏伤得很重,他每动一下,胸口肩膀手上的血都要多流一点。
傅明夏和程平的缠斗,两人都打得很辛苦。这可能是他们两人此生最艰难的战斗了……
叶鸾目不转睛地盯着傅明夏的身影,心跳得很厉害。
终于,傅明夏手上使力,将程平推向悬崖。程平整个身体已经到了悬崖外,他武功半失,根本跃不上来。傅明夏蹲在悬崖边,眼前发黑,他之前中了埋伏,那些人什么手段都往他身上招呼……单枪匹马,他终究不是神。
但是幸好,他赶来了。
他之前总想着程平说的叶鸾恨他,可当他看到她,他什么都不想知道了。他能从程平手中救下她,这是上天的恩赐。她是漂亮的,温暖的,干净的,她就该好好活着,无忧无虑地活着,她怎么能死呢?
十一年前,他杀了她一次。现在,他绝不会再杀她第二次。
“明夏!”昏沉的大脑,突听到叶鸾的尖叫。
傅明夏晃神,就感觉脚被拖住,拽下悬崖……是程平!他已经没有一点力气,根本没办法躲开。这悬崖峭壁下,是大海,是礁石,死亡张着血盆大口,在等着他啊。
没关系,他杀了那么多人,早该以命相偿了。
双手却突然被拽住。
傅明夏抬头,血迹斑斑的视线中,看到叶鸾趴在悬崖上,纤细的手腕紧紧抓着他的手。他要被程平拖下去,她不放他!
下面是两个大男人的体重,叶鸾怎么拽得住?几人都听到咔嚓的声音,傅明夏明显能感觉到叶鸾抓着自己的手颤了颤,她叫道,“明夏,抓着我!”
她是手臂骨折了……
傅明夏怔怔望着她,看着她的身体被他一点点往下拖,他心里有些害怕,就要松手,她的眼泪落下,“不要松手……求你。”
她发丝凌乱,面上尘土斑斑,双目却那么灿然。
傅明夏哑声,“放开我,阿鸾……我是你的仇人,我已经想起来了,当年是我杀的你。你早就知道了,不是早该送我去死吗?”
她如果真的要他先爱上她,再伤了他的心,傅明夏一点也不怪她。
他一生孤寂,亲缘短暂,虽不能与她共度,但她送给他的一年美好时光,他早该感激。
这一生,他傅明夏最愧对的人,便是叶鸾了。她被他无辜牵连,被他强留身边。傅明夏总觉得那么理所当然,总觉得自己喜欢,想怎样就怎样,他都从来没为她考虑过。他一生自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了。
她要他死,是应该的!她要恨他,也是应该的!只有她爱他,才那么像一场梦……这场梦太美,他是多少的舍不得醒。
叶鸾在峭壁上,俯视他。
傅明夏在峭壁下,仰望她。
她轻声,“如果你死了,我就跟你一起跳下去。我说的是真的,不要不相信。”她手臂没力气,手腕也没力气,她和他的手,在一点点错开。只能他拉她,她已经没法拉他了。
叶鸾等着他的选择——明夏,不要放弃。骨折怎样,被一点点往下拖怎样,只要我们在一起,一切都会解决。不要做错误的决定,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即使是赴死,也要笑着牵手一起死啊!
“这世上多少爱人被时光磨得情消意淡,多少爱情被忘记。少年夫妻老来伴,而真能一起赴死的,又有多少呢?不要说多余的,阿庆有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照顾,他会一生安顺,健康长大。没有父母或许可惜,但好在他还年幼,并不记得你我。而对于你我,什么是错的,什么又是对的?爱是什么,恨又是什么?我只知道,我们必须在一起!”
傅明夏目光怔然,她的泪水落在他额上,他反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好。”便是死,也一起,是么?
程平定定看着那对夫妻,爱甚笃,可生可死。他们两人眼里,再没有别人。而他的报复,显得这么可笑。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记得弟弟高兴来跟他说,“我有了喜爱之人,我要娶她!”
那个女人,程平一直不喜欢。可是程旷喜欢,他作为兄长,只要成全就好。那年傅明夏的报复,程旷明明可以躲掉。他却为了见那个女人一面,死在傅明夏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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