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好景不长,卫月娥六岁那年卫老爷子去世,刁氏守了寡。漏屋偏逢下雨天,这个时候卫守业偏又发烧说胡话躺在床上病的厉害。
给卫老爷子治病就花光了家里积蓄卖光了存粮,还是借钱办的丧事,眼看着卫守业高烧不退,村里郎中给开了药却没钱买,刁氏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束手无策。
街坊走亲戚回来,无意间说起了隔壁村儿张家买童养媳的事儿,刁氏上了心。一宿没合眼,将并排睡在炕上的三个闺女看了又看。
天还没亮,双眼通红的刁氏蒸好了一大碗鸡蛋羹,将卫月娥唤醒,亲手给她梳头洗脸换上一件碎花小袄。
小月娥以前总见娘给弟弟蒸鸡蛋羹,没想到这次是给自己吃的,高高兴兴的吃个干净,牵着刁氏的手出了门。
到了隔壁村,张家相看满意,又找里正做中人立了卖身契,称了二两银子给了刁氏。
直到这个时候小月娥才知道自己被卖了,再也回不去家了,抱着刁氏的腿哭喊着不撒手,张氏夫妇一边一个的生拉硬拽,刁氏狠狠心一巴掌扇开卫月娥,头也不回的走了。
从此卫月娥就留在了张家。张家也是普通农户,独子从小体弱,养到九岁了还是病病歪歪的不见起色,怕是将来不好娶媳妇,才省吃俭用攒了二两银子买了卫月娥,自然不肯白养着。以前有卫老头宠着,家里又有两个姐姐,月娥几乎没做过什么家务,现在洗衣做饭挑水劈柴样样都要做,做不好的时候也没少挨打骂。
日子一晃过去,两年后,张家独子还是一病不起归了西,张家夫妇伤心过后,寻思着反正也没了指望,就认了卫月娥做闺女,改姓了张。
再几年后,老两口都抑郁而终,相继病故。张家几亩地和房子都归了同村的堂兄弟,有人给说了陈老爹这门亲事,张氏这才又嫁回了牛头村。
当年刁氏悄悄地送走了月娥,回到村里也没声张,有人问起刁氏就说是送亲戚家住一阵子,后来再有人问就说得了病没治好已经夭折了。时间久了,人们慢慢也就淡忘了卫家还有个三闺女。
隔了这么些年张氏才嫁过来,女大十八变,倒也没人认出来。
成亲后,陈老爹对张氏疼爱,小两口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唯一不足的就是张氏的肚子一直没消息。等到第六年的冬天,一直没登过门的刁氏半夜里送过来个女娃。
卫守业的媳妇连生了三个闺女,心心念念的要生儿子,结果这第四胎生下来又是闺女,李氏气的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嚷嚷着要扔掉。村外后山有个小山坳,未成年的孩子夭折不能进祖坟,就都埋在那里。
刁氏也嫌弃媳妇这胎又生的孙女,躲在自己屋里不肯伺候李氏月子,听见动静出来时,卫守业已经把那孩子放进竹筐正要出门。寒冬腊月,刚出生的女婴赤条条的已经冻得浑身发紫,刁氏叹口气,拦住卫守业,从自己屋找了条破褥子把孩子裹好抱起来,送去了陈家。
张氏早就坦言了身世和自己跟卫家的关系。陈老爹不但没嫌弃,反而更加的疼惜媳妇,就算是张氏六年不生育也没说什么。现在刁氏把卫家的孙女抱过来,陈老爹原本有顾虑要推辞掉,但是一看见那孩子裹在破褥子里冻得一身青紫,心就软了,让张氏看着孩子,自己连夜跑了十几里地去买羊奶。
当时还年轻的陈根生第一次做爹,看着女儿喝奶了长牙了,甚至是尿床了都笑呵呵的觉着稀罕,恨不得整日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的疼爱。
张氏絮絮叨叨的说完身世,好大一会儿情绪才缓和下来,宝珠泡了热巾子,又端了一碗白糖水让张氏喝下。这才去厨房做了半锅面汤,娘俩匆匆吃完就早早歇下了。
娘俩还在西厢房的炕上同塌而眠,张氏哭累了,抽泣着渐渐匀了呼吸睡熟过去,宝珠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自己的身世早就知道,虽然遭受这一切的是这身体的原主。但是渐渐的宝珠竟也感同身受般,想到寒冷的冬夜,漆黑的山坳,如果不是爹娘把自己留下来....不禁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被子。
可是自己的娘会怎么想呢?张氏在卫家时也是被卫老爷子娇宠着长大的,去到张家又受了那些年的苦,日日夜夜最怀念的就是以前在卫家的时候吧?但是已经过了卖身契,这辈子都不会被认回去了。
人一旦有了执念就会忽视现实,在娘心里,估计被卖掉的事实早就淡忘了,今儿又听到刁氏亲口唤的那一声闺女,恐怕已经彻底的放下了心结。
宝珠躺在床上忧心忡忡,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转天一早,宝珠醒来时候张氏已经做好了饭,娘俩在厨房各自端了碗闷头喝粥,心事重重。
“珠儿,娘寻思着....人死不能复生,要不咱们就把状子撤了吧?”
果然!宝珠顿了下,放下碗筷,看着张氏问道:“娘,卫守业知道你是他亲姐姐么?”
张氏低了头呐呐说“应该知道的,那时候他年纪还小,自打我嫁过来,他每回看见我都不认生,肯定知道我是谁的。”
宝珠冷笑:“他是不是来要木菌子时候跟你最亲近?”
张氏点头,又马上摇头:“珠儿,你爹....那也是命,就算是再恨,也没用了,你今年都十四了,要是再守三年的孝,娘怕耽搁了你,守业再不济也是你亲爹....”
“娘!我姓陈,以后都不会改姓,别的事我们还能商量,认回卫家的话你以后不要再提了!”
张氏叹了口气:“你要是现在不愿意,那娘就先不说了这事儿了,只是县衙那边的状子.....”
宝珠突然一阵的无力感,娘果然是被刁氏那声闺女唤的心软了,不仅不计较自己当年被卫家卖掉,连卫守业害死了自己爹也打算就这么放过。
宝珠沉着脸不说话,张氏忐忑不安,“珠儿.......”
宝珠心里有了打算,就敷衍道:“娘,这个先不着急,衙门也有章程,不是咱们想撤就撤的,我明天去打听下再说吧。”
张氏见宝珠不再反对,这才放下心。
第六十章 下毒
更新时间2014-1-27 0:12:30 字数:2328
宝珠一早来了镇上,大部分铺子还没开门,前门大街的济生堂药铺却生意兴隆。天气干燥,咳嗽发热来抓药的不少,店里的小伙计忙的不可开交。
“姑娘,您要抓什么药?带药方子了没?”
“毒耗子的药。”
“四钱砒霜-----”小伙计高喊一声,配药师傅三两下就包好了药递到宝珠手里。
“姑娘,这个可是剧毒,小心着用,可别药倒了自个儿,总共十五文。”
宝珠觉得心脏砰砰的跳的厉害,匆匆打开荷包付了钱,低头快速走出药铺。
县衙后面的一条巷子是个死胡同,平时几乎没有人路过,两三户人家的后门开在这里,大清早的都还紧闭着。
宝珠停住,左右看看没人,这才将手里刚买的热包子放在石台上,从怀里掏出来纸包,慢慢打开,细白的粉末泛着荧光,撒在热腾腾的包子上,热汽一熏就不见了。
纯肉馅儿的大包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宝珠还记得以前卖完木菌子,和爹一起吃包子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爷俩开心的说话,陈老爹笑呵呵的模样都是那么清晰,可是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宝珠深吸一口气,刚才砰砰乱跳的心也渐渐沉了下来,迅速将一包药都散在包子上,收起油纸重新包好。
刚一回头就看见霍正东站在身后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宝珠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手一松,油纸包掉在地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宝珠问。
“一大早的就看见你在同济堂买了砒霜,称了包子,然后大摇大摆的跑到县衙后巷下毒,啧啧.....陈姑娘你这是怕官差破不了案,才要故意做的这么明显?”
宝珠当然知道下毒杀人是犯法,但是现在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娘已经被刁氏说服,再等下去,卫守业全须全尾的从牢里出来,谁还会再提自己爹的枉死?
“我娘被卫家人哄骗的要撤了状子,我不甘心我爹就这么白死了,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总得要试试。”
霍正东摇头笑笑:“陈姑娘,心急则乱,这个分量的砒霜,还不等你走出县衙,人犯就七窍流血毒发身亡了,官差想不拿你都难。”
宝珠稍怔了下,她只急着买砒霜下毒,却忘记研究药效何时发作,真是疏忽了。当下有些挫败气恼,将地上的油纸包一脚踢开。霍正东走过去又捡了起来。
“你还捡它做什么?”
“找地方埋掉,省的害了觅食的猫狗。”
宝珠有些气急:“你到底想说什么?要我怎样做?你也想跟我说慢慢等着让老天爷收拾恶人的话么?”
霍正东还是笑的云淡风轻:“别急躁,想必姑娘还没见识过大牢吧?你跟我来。”
霍正东说完转身就走,拐角处闪出个人来,二十来岁一身侍卫打扮,冲霍正东屈膝行礼。
“阿昭,把这个埋掉,再去庆源楼叫一桌酒席送到牢里。”
叫阿昭的侍卫接过霍正东手里的油纸包,起身快速退下,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是光看这几下动作就知道是个训练有素的练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