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遇开始明白过来。他是见过风浪的,转眼便已波澜不惊,浑不在意地一哂:“无妨。”
两人站在院子中央,相互对视。按礼制,被贬的萧岿应向沈不遇行礼,可他此时却昂首站得笔直,反倒有了一种无惧无畏的气势。沈不遇不由得苦笑,所有皇子里,对人对事既不羁又坦诚、心有主见又锋芒逼人的,也就只有眼前的萧岿而已。
从心底说,沈不遇喜欢这样的萧岿,甚至不乏欣赏。梁帝萧詧那随时可能崩塌的病体,一集抑郁寡淡的秉性,总归让他少了一种君主具备的强势。他始终相信,只要能撑持到萧岿做新皇的那一天,就能放开手脚与北周抗衡,为后梁争回失去的荣耀与尊严。
人算不如天算,萧岿竟遭贬黜,突兀得令人措手不及。穆氏趁机蠢蠢欲动,一旦平庸的萧韶即位,他和众多保皇派势必失去强势靠山,惶恐不得安身。最令他恼羞成怒的是萧岿连只言片语都没留下就出走行宫,如若不是他在萧岿身边安插了一个蒋琛,天知道萧岿会隐匿去了哪里?
看到萧岿亲密地与休休说话,那一瞬间,沈不遇心里又燃起了新希望。萧岿纵然对他有所成见,危难险局当头,也不得不依托他。十五年前,蓉妃将懵懂羞涩的萧岿送到他面前,如今他只要主动与萧岿交好,筹谋划策,重新建立那份笃厚的信托想必是很容易的。
想到这里,沈不遇开口道:“殿下,那场暴雨让臣实属不安,便着人沿路一探究竟,方知山路被毁,泥石挡道。臣派人日夜疏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殿下。”
萧岿淡淡地回答:“难为老师费心。不过,我现在不是什么殿下了。”
“殿下此话差矣。殿下自小是在炫目光环下走出来的,能说自己是平庸无能的吗?在臣看来,殿下是政道雄才,只是遭人陷害沦落至此。常言吃一堑长一智,殿下生来威严镇人,怎能眼睁睁看着皇权交到那个处处透着妖异的皇后手中?山中清苦,终日蚊蝇叮咬,殿下未受挟制便甘愿如此?”
萧岿脸色大变。他素来灵敏,立即从话里嗅出不妙,急问:“我父皇呢?”
“自从殿下出走,皇上体衰多病,一直深居简出。穆氏举措总是透着一股难以揣摩的诡秘,原本便该戒备提防,无奈皇上已是如此,诸臣又分歧巨大、莫衷一是。北周与穆氏勾结,一旦胁迫皇上传位给大皇子,政道便掌控在穆氏手中。殿下,臣等感到智穷力竭、洞察乏力,恳请殿下出山,劝说皇上重振雄风!”
萧岿听罢,眼里闪过痛意:“父皇……”
“殿下纵是被贬,也是情势所逼。国情如此,殿下与皇上父子情深,怎可一走了之、袖手不顾?”
沈不遇一副端凝状,从腰间皮袋中拿出一支铜管递了过来。萧岿信手接过,打开,端详着上面的笔迹,年轻的脸上有着毫无掩饰的沉重。
“皇上亲笔密诏,全然是思念心切。”
“老师可知密诏所言何事?”萧岿突兀一问。
“老臣不想知道。”
“父皇要我回江陵。”
“殿下是回,还是不回?”
萧岿踱了几步,默默思忖。这时休休端着果子露过来,沈不遇接过挨在唇边试味道,眼角轻瞟萧岿的动静。萧岿打定主意,大手一挥道:“烦请老师回去禀陈父皇,我收拾一下就回去。”
沈不遇心中暗喜,拱手道:“老臣即刻回宫。休休,随我回去。”
“不,休休陪我。”
萧岿揽住休休的腰肢,淡然一笑:“她为我而来,理应随我而去。老师,喝完果子露再走吧。”
“好好好,老臣告辞。”
沈不遇不无尴尬地苦笑,没有去阻拦,只摇头拱手去了。
眼前似乎又有点柳暗花明了。乱局乱势当前,他必须赶回江陵,首在维稳,次在情事。
到了江陵后,他马上进宫觐见梁帝萧詧。萧詧悲喜交加,关上寝门便与沈不遇又是一阵计议。天黑之后沈不遇才离宫,为了避嫌连蓉妃那里也不去了。
回到宰相府,柳茹兰正在房里等候,关切地询问休休的状况。沈不遇简短地回答几句,轻描淡写地提及萧岿喜欢上休休的事。
柳茹兰惊讶万分,好半晌缓过神,问道:“老爷不是偏向四殿下了吗?白日四殿下刚来过,妾身搪塞过去了。眼下三殿下前途未卜,四殿下亦未重用,妾身请老爷明心决断,别让休休脚踏两条船,免得惹来无端非议!”
“你让我好好想想。对了,休休和萧岿暂时无事,难保以后无事。休休还是黄花闺女,你要从中加以训导,千万不可让她做出苟且之事!”
“妾身明白。”
沈不遇一个人慢慢地走回书房。他心绪难平,不觉信步向夜蓥池转悠过来。
眼前黑蒙蒙一片,远处传来更漏声,夏夜的风拂来阵阵荷香,可以想象白天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胜景。出仕将近三十年,大事小事无数次,沈不遇从来没有过今日这般的茫然。
“砚容,以前我盼着萧岿能看上休休,却未能如愿。如今如愿了,萧岿却不是什么三皇子了。造物弄人啊!你说我该怎么办?”
大暑过后,秋天就来临了,正是虞美人正盛的时节。深林里那一排石屋空了,院子里满地的草花上,有马车碾过的痕迹。萧岿的人马就要离开此地。
休休轻喟道:“殿下初到的时候,还是春天。那些山鸟都习惯了在屋顶上筑巢,人突然走了,它们会不会寂寞?”
萧岿冲休休一笑,平静地说道:“山林本就是它们的巢,是我们搅乱了它们。人走了,自然会还它们原来的清静。”
“真好,这么大的林子,就是鸟儿的家。可我的家究竟在哪儿?”
休休一反常态,目光茫然地凝视着远处,有些许复杂的神色划过眼底。
萧岿闻听此言,却不甚在意地撇撇嘴。他凑近休休的耳畔,带着温柔的口气低语:“女人真会胡思乱想,不是跟你说过,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吗?只是我现在处境艰难,居无定所,回到江陵吉凶未卜。莫怕,有我在。你是回去就陪我,还是我安顿好接你走?”
休休一下子涨红了脸,羞得扭过身。萧岿勾起一个灿烂的笑,故意搂住休休让她面对着自己,深深望着她的眼睛,挑逗她道:“怎么样?”
眼看着面前的休休不知是羞的,还是被惊的,双颊红晕朵朵,萧岿的唇际噙了一抹笑意,他不由得在她的脸颊啄了一口。
“我还是暂时住在沈家吧。”
休休沉默了一下,非常轻地嘀咕一句。
萧岿本来在心里得意,只听到几个模糊的字眼,不觉扬眉问道:“你说什么?”
休休以为他没有听清,她最怕萧岿扬眉,这是他发脾气的前兆,但是她还是提高了声音清楚地回答他:“我是相爷花钱买来的,他和我娘有契约。如果我一走了之,我娘怎么办?我要走,也要跟他说清楚才能走,免得他迁怒于殿下。殿下如今不得不依托相爷,只能听他的,我不想节外生枝。”
“沈不遇买你,不就是想让我看上你吗?如今我们两情相悦,不正是遂了他的心愿?”萧岿冷声道。
“我知道是这样。可是,相爷不会这样随随便便就把我交给你,他要的是皇亲!现在你什么都不是,他岂肯放我?”休休心里也是委屈。
“别解释了,说起沈不遇我又心烦!我受制于他,你也受制于他,我俩只能受制于他!”萧岿面上挂霜,心里有了些挫败感和一些不良的情绪,随即朝蒋琛等人喊道,“出发!”
车马缓慢行驶在通往江陵的蜿蜒小道上。
休休和萧岿坐在同一辆马车里,车轱辘带起一缕缕水蒸气,向马车四周溢开,带来暖暖的气息。休休掀了车帘,分辨不出有没有风,只是觉得热。
她无奈落下车帘,悄悄望了萧岿一眼。
出发至今,萧岿没有跟她说过半句话,面上维持着冷漠。她知道他在生她的气。他是个极度骄傲的人,那日当着沈不遇的面将她留下,其实是一种无声的对抗—她是属于他的,不是沈不遇的。
她无奈的决定,一定刺伤他的心了吧?
萧岿额际的发缕被汗水打湿,腻腻地黏结在肌肤上,休休伸手小心地撩去,用扇子不断地轻拂他的脸。萧岿本来垂着头想心事,慢慢地抬起了眼。
坐在对面的休休讨好地朝他笑了笑。
萧岿心尖似被烫了一般,立时变得柔软。他深深吸了口气,一把拢住她的身子,拉到自己的怀里。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两人的心就剧烈地跳动起来。
萧岿的吻落在休休的颈前,一只手覆盖住她的前胸。休休的脊背猛然僵住,但她没有推开他。他的手掌带着汗意的温热,一寸一寸渗进肌肤,让她失措得几乎连思想都停止。
好在马蹄声提醒了萧岿,蒋琛禀告说看见江陵的城墙了。他坐直了身子,指尖放在休休的脸颊处,脸上再度有了一丝笑意。
“你早晚会是我的人。记住,不许姓沈。”他再次用貌似凶狠的话语说。
休休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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