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外表看起来倒平静,就爱在池边发呆。奴婢劝她出外顺顺心,元宵那日倒出去走了一趟,后来又不想出去了。老爷、夫人,这样下去,小姐会闷出病来的。”
沈不遇与柳茹兰对望了一眼,柳茹兰道:“你当丫鬟的该懂事些,小姐有何吃不香睡不着的,你即刻前来禀告。元宵那日出去,我看她回来挺开心的,可是有什么好玩的事?”
燕喜突然想起储天际,眼珠子转了转,还是摇头否认了。
院子里的人对休休颓唐的近况一筹莫展,这时候,廊道一带又有人匆匆而来,原来是守门的护卫。护卫禀道:“老爷、二夫人,太仆卿大人的小姐在门外,说是找我家小姐叙叙旧。”
“郑德的女儿?”沈不遇恍然,若有所思道,“想当年皇上宴请郑渭,那郑懿真就在宴席上。年纪小嘴巴倒甜,哄得皇上差点想当场君臣联姻。一晃十年也长得如花似玉,也算是三皇子妃的最佳人选,郑德眼巴巴等着选妃这一天呢。可惜,这孩子难免骄矜了点,目中无人。我粗粗领教过,不合三殿下心意。”
柳茹兰宽容地笑了:“合三殿下心意的能有几个?看这些姑娘的造化了。休休在江陵难免寂寞,有个年龄相仿的跟她说说话、做做伴也是好事。再说,老爷和郑大人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
沈不遇颔首,吩咐护卫:“既然客人来了,就去请小姐出门迎客。”
“好精致的院子!”
休休的萏辛院里,郑懿真环顾四周,嘴里啧啧称道。
从厢房到耳房,看遍了整个院子,懿真是一个劲地赞叹:“这房子真漂亮!好多官宦人家都没有这么漂亮的房子。”
休休正亲自端了一杯茶过来,闻言不及细思量,只是微笑道:“这个院子以前是蓉妃娘娘住过的,相爷觉得安静,就安排我住了。”
“是有意安排的吧?”
休休并不在意地一笑。她以为懿真惦念她,特意来看她,心里喜滋滋的,待懿真观赏得差不多,才拉她进内屋说话。
懿真坐定,若无其事地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内屋干净无尘,床畔镂空的熏香炉里叠烟熏散,飘飘袅袅。一层浅色黄晕,徘徊在休休身上,云鬟半垂,映着冰肌玉骨,直似一树梨花。懿真见此,无端端又起了酸意。
“元宵夜出了点儿事,我可是在场的。后来听我爹说,三皇子八成是看上你了,我想也是。”她盯着休休,故作不经意地问。
休休便急了,解释道:“别人的话别相信,若是真的我早就告诉你了。你也知道,在偌大的江陵,我只有你一个好朋友。”
“我也没几个好朋友,你算一个。”懿真心里有了底,放松了些,拉起休休的手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三皇子心高气傲,一会儿刮风一会儿下雨的,喜欢捉弄人。你要是相信他的话,你就惨了。”
休休闻言,苦涩地牵了牵嘴角。
懿真又跑去看休休的书桌,桌上摆着翠砚两方,自绘梅花图一幅,看上面仿簪花体倒有些秀骨,便沾了笔墨在上面轻轻点缀了几下。休休见了,不觉赞叹道:“瞧我画得死气败样的,经你妙手,倒似活了一般。”
“我三岁就开始弹琴吟诗作画,这是姑娘家必修的功课,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皇家。”懿真颇为自得,神情自然而然显出倨傲来,“你呢,怕是连上学都不曾吧?”
“是啊,别人教了我一些,只是皮毛而已。”休休自愧不如,也就老实回答。
懿真爽快道:“那就让我家灏哥哥教你吧。这半年,他就在江陵,空闲得很。有空我约你出去。”
这一趟收获颇丰,既掂量出这个沈休休的分量有几两,究竟有没有跟自己抢萧岿,又可以帮萧灏做个顺水人情,省得这个灏哥哥整天磨她。
懿真心里自然满意,便坐不住想走。休休一直送到府门口,目送懿真的马车离去。
“这个懿真小姐,分明是示威来的。”燕喜嘀咕道。
休休嗔怒道:“你别乱说,人家分明是来看我的。有什么好示威的?我本来就不如人家。”
燕喜提醒休休:“你想想,她一来就说老爷安排你住在这里,是因为想让你嫁给三皇子。然后不断打击你,告诉你别痴心妄想,她才是最适合当三皇子妃的。”
休休听了,惆怅地站立,薄薄的水雾浮上双眸。
“懿真小姐说得对。相府的用意我知道,我也不会痴心妄想……如今什么都不是了,可不知道去哪儿。”
“小姐,是燕喜多嘴。老爷怪罪下来,燕喜小命就保不住了。”燕喜急了,可怜兮兮地哀求道,“你别多思多想,就在相府待着吧。”
休休的手抚上燕喜的发鬓,轻柔地抚摸,燕喜不觉笑了。两人携手进了府门,穿过影壁,穿花拂柳直向萏辛院去。
忽地传来一阵闷闷的笑声,两人抬头,恰在此时微风起,将一大片郁葱的常青藤吹出缝隙。只见大夫人黎萍华携了两名贴身丫鬟正朝这边走来,两人顿然无措,只好站在原地,微微垂首。
笑声停了,黎萍华的目光,带着凌厉之气凝固在休休的脸上。
这是她与大夫人之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休休有些畏惧,赶紧施礼问安。黎萍华眉目冷峭,缓缓开口:“休休小姐在府里过得挺自在。”
旁边的丫鬟插话道:“我们家两位真小姐也没这么自在过。老爷还把萏辛院赏她住,大夫人待她这么客气,也没见她谢恩过。”
另一位冷笑说:“她还做着皇子妃的梦呢,说不定要我们朝她谢恩呢!”
“人家是贵客,是蓉妃娘娘特意关照的,你们少说几句。”黎萍华这才打断丫鬟尖刻的话语,语调疲乏地说道,“别惹贵客不高兴,告到老爷那儿去,我这个大夫人的位置都保不住。”
好似一条钢鞭抽打全身,休休倒吸了口冷气,微微低垂着头不动。但觉一股寒风从身侧吹过,伴随一阵环佩之声,大夫人一行与她擦身而过。休休耳畔还回荡着她们讥诮挖苦的说话声。
“父亲是罪人,母亲是贱人,她还有脸待在相府?”
“赶又不能赶,脸皮真厚。”
休休一阵眩晕,露出痛苦的神色。
“小姐,别去理会。她们仗着大夫人强势,专门欺负人。”燕喜气得差点哭起来。
休休只顾迷迷茫茫地走,恍如踩在云雾里。她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夜蓥池的水貌融融泄泄,水面上碎金的阳光洒进眼里,迷得她深深闭上了眼。
一个念头触动心扉。
“这里住不得了……”她暗暗想道。
贰
西毗皇宫的听松院,远离都城喧嚣,地处僻静。那里风景雅致,人迹稀少,原是皇后父亲定国公的私塾。定国公死后,他的旧部尚书令嵇明佑将其辟为己用,修建成一座寓舍。碰上科考之年,经各地方长官举荐,那些寒门出生却又文修武备的英才贡生,纷纷投靠在此寄宿。
储天际就住在这里。
他的老师与孟俣县知洲交情甚深,遂由知洲提举至都转盐运使司。他运气也是不错,一路举荐,道道通顺,打点银子也不多,最后拜在嵇明佑的门下。那嵇明佑看他文思敏捷,风采翩翩,实乃不可多得之才,暗自喜欢,打算待会考后留作他用。不过这是后话。
天际是正月十四抵达江陵的,翌日一早,便随几名贡生前去拜访嵇明佑。那天刚巧大皇子萧韶也至嵇府,萧韶一向厚实爽快,回来时顺路带了天际等人,这就是休休在街上看到天际的原因。
会试在二月初九便要举行,时间紧迫,天际自不敢懈怠,天天加紧复习。他中途曾寻到宰相府门口,看到庄重森严的门牌,外有家丁侍卫把守,踟蹰了一会儿,无奈回去了。
还有一个缘故,离家之前,母亲坚决不允许他去见休休。
母亲的语气很严厉,不容置疑争辩。
“这是命啊,休休不是你的。”她望着她的儿子,神色黯然无奈,“听娘说,别去找休休,这会害了你!四宝,娘就你一个儿子。”
天际是个孝子,自然母亲的话听得进去。可是在听松院待了几日,终是相思之苦难熬,一早便赶到宰相府外张望。
那天他看见门口的侍卫年纪稍大,眉目慈善,便走过去施礼:“这位大爷,恕小的冒昧打扰,想向您打听府里的一个人。”
那门卫看天际眉清目秀的,闲着无聊,便打趣道:“是个女人吧?青梅竹马?私定终身?”
天际一时尴尬。他是个聪明人,此时断不能将休休的名字报出来,不然有可能断了后路。他脑子飞转,突然冒出一个人来,于是施礼道:“我从南方来,府里的丫鬟燕喜是我好友的亲戚,这会儿赶上我赴都城赶考,他托在下捎几句话给她,一会儿就好。”
燕喜出现在孟俣县的时候,天际在弄堂里碰见过她,听到有人唤过她的名字。她是奉命接休休去江陵的,此时想必也在宰相府内。如果见到她,再通过她牵线搭桥,与休休见面便容易了。
那门卫也是热心肠,让他稍等,便派人传话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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