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詧哈哈大笑,心中积郁顿时消散,酣畅淋漓的笑声在殿内激荡。
“诸爱卿平身!朕心甚慰。诸位都是朕的爱将重臣,只要君臣同心,合力治国,大定王朝根基定会固若金汤!”
君臣再度举杯共饮,沈不遇将酒盏端到郑渭面前,半开玩笑道:“半年不见,浣邑侯言谈功夫见长啊!”
郑渭咕咚咚将酒饮干,搁下碗,慨然一笑:“小弟粗人武夫,自是没有不遇兄那般能说会道。”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萧詧将四皇子萧灏唤到面前,对郑渭说道:“可惜郑美人过世得早,灏儿自打出生便没了娘,可怜啊!他虽不及岿儿顽皮,却斯文、懂事。你当舅舅的膝下无子,又向来疼爱灏儿,这样吧,将灏儿过继给你,同享天伦之乐,对郑美人也好有个交代。”
郑渭喜出望外,跪地谢恩。萧灏也拜过舅舅。满殿一片恭贺之声。
萧詧满面红光,大笑正酣,却突然望着郑渭身边的小女孩睖睁了:“这是—”
郑渭禀道:“微臣侄女。今日宫宴,便将她带来了。懿真,快来拜见皇上。”
懿真方才还瞅着萧岿,这会儿盈盈一拜,小嘴甜甜地说了句:“皇上万寿无疆”。
萧詧乐了,呵呵笑道:“朕就这几个皇儿,如若与诸爱卿结为儿女亲家,岂非更好?虽说是十年后的事,光阴荏苒,到时亲事大成也!”
闻听此言,蓉妃与沈不遇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眼。
沈不遇暗中使了个眼色。
蓉妃会意,依然浅笑盈盈。
午后的皇宫
沈不遇独自一人走着。周围莺啼燕啭,一派明媚。这样的景致丝毫勾不起他的兴趣,回味宫宴上梁帝的话,他心里更是一股焦灼燎了上来。
蓉妃的步辇出现在柳荫处。沈不遇恭立在道旁,直到步辇缓缓落在前面。
寂静中,蓉妃的裙裾光影般迤逦。她与沈不遇保持一段距离,装作无事般轻摇宫扇,缓缓道:“今日好事都让浣邑侯占尽了。”
“皇上惜才,浣邑一带地处边境,需郑大人这样的悍将严守把关。”沈不遇回道。
那声音淡然,仿佛这只是件正常不过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蓉妃听见这话,惊讶地微张开嘴巴,查看周围,终于忍耐不住道:“不知皇上心里到底想什么,看他对郑大人的侄女赞不绝口,莫非想让她当皇子妃不成?”
沈不遇沉稳道:“娘娘莫急,那也许是皇上的玩笑话。再说,他们都还是小孩子。”
“别人的事我管不了,可是岿儿是我的孩子,若是皇上看中郑家侄女当三皇子妃,浣邑侯岂不更加不可一世?表哥,你要想想办法。”
“知道了。”
沈不遇低声回道,眼里浮起一丝难以解读的恍惚。他躬身想退,蓉妃及时叫住了他。
“表哥,你已辞了师职,以后见面……就少了。”
“这样也好。三殿下近来对微臣……”
“他还是个孩子,喜欢意气用事,孰是孰非分辨不清。表哥多保重。”
沈不遇仍是低低垂着头,踌躇了少许,道:“娘娘保重。”
他抽身而退,刚抬起头,却见柳荫处闪过一道人影。那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俊秀的脸上透着冷峭。只一个跳跃,他又跑到湖石假山那边去了,那身玉色锦袍一点一点地抖着。
又是萧岿。
沈不遇冒了一头冷汗。他听到蓉妃在叫着“岿儿”,便赶紧加快步子离开了。
回到宰相府,沈不遇的两位夫人出来迎接他。
沈不遇为官多年,以清正廉明、恪尽职守在朝中获得好口碑。家里就两位夫人,再未纳妾。沈不遇早年师从二夫人柳茹兰的父亲,恩师见他敦厚又有才气,便举荐给当时还是岳阳王的萧詧,并将女儿许配给他。萧詧称帝后,沈不遇升擢至相位,一路顺风顺水。
“去把家里的姑娘叫来。”沈不遇示意大房黎萍华,自己徒步进了柳茹兰的院子。
柳茹兰叫丫鬟呈上新茶给老爷,沈不遇只轻轻一抿,就放在桌上。柳茹兰看在眼里,笑意浅浅却温柔:“老爷莫非有心事?”
沈不遇半倚在摇椅上,荡了几下,才长叹道:“人事莫测啊!倘若椅脚不活络,人坐上去便会翻跟斗。沈家就指望三皇子这根脉络,没想到这小子一点也不待见我。”
“哦……”柳茹兰似有明白,笑说,“跟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好生气的?三殿下从小长得粉雕玉琢似的,谁见了谁喜欢。加上皇上宠溺他,自然有点乖张跋扈了。多亏这样的个性,宫里谁敢惹他?连大皇子也让他三分。三殿下是蓉妃亲生的,蓉妃又是沈家人,虽说是远房表亲,可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
这样的话语极为受用,沈不遇也忍不住带了淡淡的笑意。
相府唯一的两个千金是大房夫人所生,都十岁左右年纪。她们由丫鬟领着进来,未待行跪拜之礼,沈不遇便一挥袖,道:“免了吧,都站好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纱窗落在两个千金的脸上,只是片刻工夫,沈不遇的神情就显出阴云似的黯然。他的眉端微微一蹙,厌烦似的挥手让她们离开。
柳茹兰不解地望着老爷的举动,却不吭声。
愣坐了半晌,沈不遇定了定神,方起身去书房。
柳茹兰适时地给老爷披上薄长衫。沈不遇转眼,淡淡道:“明日我去孟俣县。”
“老爷有公事?妾身这就去准备。”柳茹兰想起什么,又笑道,“咱家奶娘也是孟俣县人,这一晃几年,也不知道过得怎样?”
沈不遇只是沉沉地“哦”了一声。
孟俣县
六岁的休休趴在长满青藤的土墙上,旁边同样趴着的是倪秀娥的两个女儿。三女儿站在墙边,双肩被她们的脚顶着,已经吃不消了,嘴里不断地叫嚷:“快点了!好了没有?”
大姐低头“嘘”了一声,呵斥小妹:“别嚷嚷,小心被先生听见!”
私塾里,捧着书本的天际听到墙上有动静,侧脸看过来,朝休休做了个鬼脸。休休扑哧笑出声。尚在晃头晃脑念文的先生发现异样,立刻举着教鞭跑出来驱赶。
“快跑!”
三人慌乱地滑下墙,倪秀娥的三女儿始料未及,一屁股坐在地上。只听“哎哟”一声,老二的衣裙不慎被青藤勾住,摔了个四脚朝天。几人连忙扶起她,狼狈不堪地跑回家。
倪秀娥正站在自家的大门口紧张地东张西望,看到二女儿被搀扶着回来,便生气地骂道:“四宝上学,你们凑什么热闹?看看,把脚扭伤了不是?”回头用怪异的目光瞥了休休一眼,叮嘱道,“休休你就在这儿待着,哪儿都不要去。”
回到屋内,倪秀娥查看完女儿的伤势,待她回过头,休休已不见了。她心里一紧,急忙奔出家门,看见休休的小身影已经在弄堂深处。
她张口想喊,不知怎的,还是生生闭住了嘴。
休休想到父亲留下的活筋骨络散药膏,飞快地往家赶。穿过弄堂跑过一段石板路,她的家就在眼前。
冷清的道口肃然站着两位穿青色衣袍的男人,平时那里是鲜有外人走动的。大概是休休年幼的缘故,休休过去时,两人面无表情地睥睨她一下,并没有上前阻拦她。陶家大门半掩着,瘦小的休休一闪就进去了。
院子里寂寥无人,想必母亲曹桂枝在楼上打瞌睡。休休不敢惊动她,灵猫般溜上了楼梯。
曹桂枝的房门向来紧闭,休休轻轻地走进父亲的房间,轻轻地拿起放在床头的药瓶,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正要下楼,曹桂枝的房间里传来说话声,是男人的声音。
会是父亲吗?休休心里惊喜,又想:父亲回来肯定会先去找她,而且他的声音不是这样的低沉。好奇心作祟,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从门缝扑闪着眼睛往里瞧。
有个中年男人斜倚在藤榻上,一身的白色麻布深衣,体态修长。房间里光线阴暗,看不清他的五官,但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渗透出来的一丝丝冷气。此时他深锁眉头,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头顶的屋梁。
母亲曹桂枝站在他身旁。
那天的她从未如此美丽过,一袭绛色的近乎透明的薄衣套在身上,直到腰下的长发乌黑油亮,依稀还能闻得到她身上寂寞的香气。她絮絮说着什么,脸上漾着幸福的霞光,只是掩不住道道泪痕—她显然哭过。
她往男人身边缓缓坐下,脸上挂满了微笑,近似一种妩媚、一种蛊惑般。凝视了那男人一会儿,她终于控制不住,俯身下去,猫一样蜷伏在他胸前。
男人目光游离失神,一只手随意拨弄着她的头发。她仰起头看他,眼神里充满了饥渴,一只手缓缓摩挲着他的胸脯,在那里留恋了半天。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他的反应,手又渐渐往下移近着,移近着……男人显得焦躁不安起来,猛地一翻身,将她反压在下面,低头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曹桂枝发出颤抖的呢喃声。她被撩拨得全身发颤,紧紧抓住他的双肘,嘴里呐呐近似哀恳:“爷,桂枝从来都是您的……爷,桂枝一直等着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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