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秀娥身子已经发抖,哀戚道:“可怜我家四宝成了冤死鬼。”
“此事交给我处理,一定会给天际兄弟一个交代。”萧灏道。
休休强支撑起身子,拉住倪秀娥的手,低声说:“娘,就让媳妇陪您,送天际哥回老家吧。以后媳妇守着您,一辈子不离开。”
倪秀娥猛地抽回手,淡淡道:“你如今是沈家的女儿,尊贵得很。且不说储家贫贱纳不下你,沈大人更不会答应。这些年我被你们闹得太难,我就一个儿子,总盼着他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却为了你们二人,不惜得罪了嵇大人,向你父亲磕头赔礼。结果呢,我又白白丢了儿子的性命,说给人听都不信。”
“娘……”休休哭倒在地。
倪秀娥摆摆手,继续道:“不要再叫我娘,我也没你这个媳妇,是我储家不配,千错万错是我倪秀娥的错。四宝的灵柩我自己会运回去。从今往后,你与储家的缘分已绝,各走各的道。”
休休哭得肝肠寸断:“娘,您向来是疼爱休休的……休休对不住您,您就让休休尽点孝吧……”
哭声一缕缕缠住所有人的心膜,众人呼吸几乎都窒住了。柳茹兰在旁替休休好言几句,倪秀娥霍地起身,咬牙道:“该上路了,我要带着我的儿子回家。”
她执意如此,柳茹兰劝说不住,只好另外送些银两过来。倪秀娥坚持不收,柳茹兰哽咽道:“你是欣杨的奶娘,就替欣杨收着吧。回去也好弥缝事体,安恤人心。”
倪秀娥对这位二夫人充满了感激,也就含泪收下了。
萧灏另外安排了车马,派侍卫一路护送。
天际的灵柩起程的时候,哀乐阵阵,哭声震天。休休一直送到南城门外,当运送灵柩的马车远离她的视线时,仿佛天际渐渐离她远去,她重重地叩首下去。
“天际哥……”
冥冥九泉室,漫漫长夜台。
她与天际的交集,竟会以这样的结局告终。这是她此生第二次选择的依托,却如过眼云烟,转瞬成空。她依旧只是一片单薄的碎萍,在命运的长河里,浮荡漂泊。
肆
郑懿真在第二天来到那座低墙小院。
梧桐树下,蒋琛赤膊露着上身正在挥汗练剑。刀光剑影中,郑懿真仿佛看见里面有斑斑血迹,像有一匹困了长久的野兽,露出锋利的獠牙,吐着猩红的长舌,随时要将她吞噬淹没。
她浑身一激灵,眼中露出惊恐的光,尖叫道:“停下!给我停下!”
听到她歇斯底里的叫声,蒋琛似是一愣,旋即空中一道优美的弧线闪过,人轻飘飘地落下。他收了剑,凝神屏气地站在她面前。
“怎么了?”他疑惑道。
郑懿真眼中满是恐惧:“我有点害怕,有时尽做噩梦,梦见她变成女鬼来吓我。”
蒋琛的嘴角抹了淡淡的笑意,满不在意地说道:“想杀她的是娘娘,怕她的又是娘娘,既然人已杀了,还怕什么?”
郑懿真紧绷的神经稍松懈,问道:“我再问你,你杀得可干净?没被人发觉是你?”
蒋琛冷哼道:“太子妃娘娘未免低看小的了。对我这点都没信心,真不知道娘娘是怎么想的。”
“我对你是放心的。”郑懿真莞尔一笑。沉思片刻,她眉心微蹙,面带疑惑道,“只是觉着奇怪,那人被杀有些日子了,太子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太子以为她已回老家去了。”蒋琛淡然道,“娘娘不用疑神疑鬼的,那个时机杀她是最合适不过了。可惜放过了另外三个人。那次依稀听见不远处有马的嘶鸣声,我便急急地走开了。”
他双指并拢,缓缓划过剑面,眼中透出寒光:“这次我绝饶不了他。”
郑懿真颤声问:“你还想杀谁?”
蒋琛紧闭的嘴唇抿出三个字:“沈不遇!”
“算了,他的女儿已死了,这把老骨头留着再说,太子登基还要靠他呢。”郑懿真阻止道。
她惧怕蒋琛再进一步行动,只要沈休休死了,其余的她根本不会去关心。
蒋琛听了她的话,却抢白了一句:“真是妇人之见。那女人是为你杀的,我真正想杀的人还活着。”
“我不许你私自行动,坏了我的好事。万一不慎,那女人的死因岂不暴露?”
“沈不遇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的父母亲都是被他所杀,只剩我一个人在这世上苟且偷生。此仇未报,我对不起九泉之下的父母!”
“等太子登基,我当了皇后,你对沈不遇要杀要剐随便。”郑懿真凶狠地瞪着蒋琛,威胁道,“在这之前,你休要贸然杀人。你只是个宫里豢养的奴才,听主子的差使,要是不听话我随时可以把你踩在脚下!”
蒋琛垂眸不吭声,手中的剑柄却攥得更紧。
郑懿真斜睨了他一眼,以一种高昂的姿态径直去了。
“休休,你还是随我回沈府吧。”
沈不遇坐得久了,连身子都有点僵硬。他受不了晗园死气沉沉的气氛,更受不了一脸固执的休休,她眼中的哀怨使他无地自容。
磨破了嘴唇,休休并不理会他的好意。
“不劳驾您亲自上门。”休休起身,客客气气地赶他走,“沈大人请。”
“我知道你在气我。事情都已过去了,你就是那个脾气,茹兰几次劝了都不听。看在她的面上,你也得回沈家才好。”沈不遇不得不耐心道。
休休眯起了眼,嘴角凝了一抹冷笑:“当初我是那么迫切地求您,跪在地上给您磕头,只是想救救天际哥。如果他早一点从牢里放出来,他就不会受伤成这样子,他也不会死……”
如钢刀在喉,她哽了哽,便说不下去了。
沈不遇窘迫地搓搓手,轻声细语解释道:“你且定心神,听听我的为难之处。穆氏企图篡权,朝会惶惶,举国阴霾,若是无力挽狂澜之人,大梁国可就一片乱象。我置身事内,必以梁国兴亡大局为重,若是违法为自己人开脱,如何服众?”
见休休并无反驳之意,只是沉默不语,沈不遇又叹道:“翁婿间同朝不同路,视作陌生人,命也命也!你说,我心里好过吗?”
如此一说,休休听得百味俱生,一时竟是珠泪横流。待沈不遇离开,她忍不住倚在桌旁悲恸大哭,无可抑制的痛,再次撕扯着全身。
在那白雪皑皑的原野上,她头戴蓑笠,身披蓑衣,她以为车内的天际睡着了,不再出声。寂寥中,仿佛有沉闷的啸声,她还没从游离的沉思中回转,眼前只见一道绀色的人影,夹杂着一道道明晃晃的闪电冲来。依稀中她听见后面侍卫的惊叫声,只是刹那间,人影已不见,汩汩鲜红像溪流般从车内涌出。
她呆滞地看着,这是天际的血吗?她想叫他,再叫一声天际哥,可眼前已是一片黑暗……
天际哥怎么会死?
明明应该是她在里面的,那死的人就是她了。
天际哥是替她死的。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房门轻微地吱嘎一声,一道修长的黑影浮在地面上。
休休以为是沈不遇,抹了抹眼泪道:“我不会回去的,你走吧。”
“是我。”是萧灏温和的声音。
萧灏眼中也噙了泪光。这个芙蓉般的女子,被无可名状的痛苦折磨着。他坐在她身边,怜惜地抚摩着她柔软的头发。
“前段日子,也就是你回去的那天。”他有点困难地说道,“三哥好像想去追你,却在雪野上迷了路。结果,在悬崖坠马,受了伤。”
闻言,休休倏然抬起充满泪水的眼眸,急问:“伤重吗?”
萧灏心里有隐隐的失望,又不得不告诉她:“头部受到撞击,幸好淤血化了,躺了些天开始起床了。现在正疗伤中,我难得见他。”
“他命硬。”休休舒了口气,垂下眼眸。
“是啊,三哥从小就命好。”萧灏苦笑,“最不幸的就是天际兄弟。我整天苦思冥想如何查到凶手。”
提起凶手,休休慢慢转首,眼中似有一团明亮的火焰在燃烧,苍白的脸上也有了异样的光华:“请你一定帮我找到杀天际哥的凶手,我要—亲手杀了他。”
“你仔细想想,有没有仇家?认识的人中间,有谁会恨你,要杀你?”萧灏问。
休休惊异地瞪大了眼,脸上布满了困惑。
依稀一道模糊的阴影浮现在眼前,影如血纹,杂着金丝的纱缎荡漾着,举止仍是目中无人的倨傲仪态,琉璃般漆黑的眼珠充溢了妒恨,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休休只觉得心中怦地一跳,茫然地顿了顿,摇了摇头。
萧灏注视着她的神情。她眼中有一道光芒闪过,转瞬即逝,仿佛怕被什么蛰了,让她有些瑟缩。
“你认识蒋琛吧?”他又问。
休休愣住,不解其意:“是。”
“从凶杀现场来看,凶手来无影去无踪,是个武功高强的人。会是谁呢?或者,是谁派他这么做的呢?后来我从三哥手下的人那里得知,出事那天,三哥急唤蒋琛,蒋琛却突然不见了。他是三哥最亲密的随身护卫,可是最近三哥在有意冷落他。那天三哥急着叫蒋琛,又急着自己骑马出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你不觉得此事和你有些关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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