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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嫣华 [封推] (柳寄江)



“怎么烧成这样?”丁酩皱眉,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

她轻轻哼了一声,于昏沉中睁开眼睛,便看到丁酩清丽的容颜。

“所以,张皇后,”

丁酩见她兴了,便收回手,态度安闲似笑非笑,悠闲道,“你瞧,做人不能太铁齿。昨儿个你尚觉得没有什么可求我的,今天便病成这样,你若是肯求我一求,我便让人给你熬药,怎么样,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张嫣瞟了丁酩一眼。身体的热度将她的肌肤染上一层粉红色泽,杏眸眼嵌在瘦削下来的脸颊上,愈发显的大的惊人,复又低了下去,静默无声。

“你……”

丁酩怒意勃发,甩袖回头怒道,“你既然自己都不想要命,我又为你吝惜什么,你就熬着吧。”

“张孟瑛,”她忽的停下脚步,眨着秋水一样的眸子,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似自我讥嘲,又似诅咒,“有一天,也许,你会死在这样的骄傲上。”

……

不管如何,到了下晚,哑女送来了一床厚被子,替张嫣盖上,又拉扯了一下张嫣的手,一双眼睛水灵纯稚,清澈的似乎能透出人的影子。

张嫣恹恹的看了她一眼。

所有人似乎都觉得这哑女无知无觉,是最不会泄露秘密的。却不知道,张嫣少时与景娘相识,后来又亲自带着刘芷,和这种聋哑之人相处自有一套相熟的法子,每日里不过趁着哑女下来送食水的时候处上一阵子,已经是和哑女十分相熟。此时浑身虚软,没有力气,便勉强安抚的笑了笑,示意哑女自己不适,没有心力陪他。

哑女便站在她榻前发了一会儿呆,忽的转身回去,过了不足一刻钟,便又重新从增成殿奔下来,将一样东西塞到张嫣怀中。

张嫣被怀中冰凉的触觉一刺激,打了一个哆嗦,取了出来,这才发现,皮鞘之上刻着古朴的花纹纹路,竟是一把带鞘的匕首。

饶是张嫣高烧无力,一时也发起呆来。

之前,她刻意交好哑女,自然也是希望能够通过哑女得到一些助力,帮助自己逃出困境。锁链的钥匙是机密之物,哑女不易接触到,她倒也不指望。便希望哑女为自己寻一些防身之物。“求”了数日,哑女始终似懂非懂,她都已经不太抱希望,今日她却给自己送了这把匕首来。

张嫣指了指匕首,又指了指哑女和头顶,打了一串手势,想要意图询问哑女,这匕首是哑女自行领悟自己之前的意思,还是上面的人让她送下来的。

哑女却只一径微笑,面上一片空白。张嫣只得悻然放弃去追根探底。无论如何,能够拿到这把匕首,对自己而言,总是好事。

卧在坚硬简薄的榻上,之前的风寒似乎更深了,张嫣拥衾,睡的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怎么,竟不自觉的想起少年时和阿母在长乐宫时的情景。

那时候,先帝刘邦尚且在世,她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对刘盈还没有除了亲人孺慕之外的别的感情。那时候,阿母还活着,陪在她的身边,虽怀着弟弟张偃,却依旧将自己当做眼珠子一样看待,吕后亦疼宠自己,长乐宫中一片和乐融融。虽然曾有阿翁入狱和匈奴和亲的烦心事,终究都曲折解决,自己眉梢之间,都荡着欢喜之意。

如今回忆起来,竟已经是幸福如天堂。

她留恋着那时候的好时光,半梦半醒之际,似乎听得有人在耳边叹息了一声,不由呢喃唤道,“阿母?”。.。

二八五:真幻

来人身子微微一震。

阿母,是你么?

昏沉之间,眼睑好像有千斤之重,张嫣努力睁开,想要看清楚来人。阿母,可是你在黄泉之下依然不安心女儿,这才魂魄来入梦,探望阿嫣?

深红的袍地色在眼底渐渐成形,大簇小簇的暗金色玫瑰花在其上铺陈,凝成一抹炫目的光辉,目光微微向上移动,见了一张已然显得衰老但仍不失威端荣的容颜,一双凤眸微挑,凌厉而又威严——过了好一会儿,张嫣才反应认出来,不是入梦的慈母鲁元,却是长乐宫中的吕太后,

“是阿婆啊,”

一种极端微妙的心情浮上心头。也不知道是淡淡的失望,还是一种终于兵刃相见的解脱之感。

张嫣不动声色的从她破旧的榻上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终究手足无力,跌了回去,唇角微微扯起微笑,“阿婆,是我现在在做梦,还是,你终于肯过来见我?”眸光迷离,声音低柔徘徊。

“哼,”吕后哂笑一声,转头和身边的侍候人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便仿佛有嘈杂的底色从地室中退了出去,而吕后却回过头来,已经见了斑驳皱纹的的容颜在手中提着的青竹宫灯的照耀下,一眉一目逐渐清晰起来,被跳跃的蜜烛光芒染上了黄色的柔和光芒,映衬的法令纹深刻,凤眸微微一挑,露出十足讽刺,

“瞧瞧,才多久不见,张皇后便成了如此狼狈模样。”

张嫣气苦,只觉得喉咙间一阵痒意袭来,左手掩口,咳的惊天动地,右手却在被衾之下不动声色的握紧了匕首。手柄冰凉的温度贴在心口,微微打了一个哆嗦,从脑袋的燥热中维持一点清明,杏眸一眨也不眨,凝视着吕后,“阿婆,你真的就这么讨厌我么?”声音轻盈,仿如梦境。

她只觉得十分委屈,眸中水意泛上,渐渐染成眼前一片模糊,“我知道,我做的是有不够好的地方,私下服用芜子汤药,是任性自我了些,但终归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怜惜好好,想着容一些空余出来,多多照顾她一点……”

“算了,张嫣,”吕后的声音扬的不高,但听在耳中,却有一种切金断玉的决绝和不再掩藏喷薄而出的恨意,“事到如今,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难道你还不明白么?你做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什么意思?”

吕后向着张嫣的方向走近几步,打量着榻上面色憔悴病骨支离的张嫣,情绪微微复杂,一种难以掩饰的快意从心底浮上来,唇边就露出了一种猫捉老鼠的残忍笑意,“你都已经落到这个地步,我们之间,彼此再装长慈幼孝,又有什么意思?”

“张嫣,你们父女是否将我当做傻子,打量着我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不知道,当初生下你的女人究竟是谁?”

原来如此

张嫣顿时觉得一颗心落入冰窟之中,又是寒冷又是豁然开朗,

原来……竟是如此

一时之间,张嫣心念电转,许多思绪浮上来,又在一刹被压下去,只一个念头盘桓在心头,徘徊不去,渐成执着之势,急急支起半边身子问道,“我阿娘知道这事么?”

吕后怔了片刻,方默然道,“她……应是不知道的。”

所谓秘密,一旦起了一丝疑心,再深入挖掘下去,也就再也成不了秘密。和当年赵王宫中的那场秘事相关的人,赵姬,张嫣,刘盈,赵元,吕后先后得知实情,唯有那个处在风暴中心的温柔的元公主,却是所有人都珍惜的存在,不忍她知道实情。直到陈疴将秘密终结,都是认为,张嫣是自己最最嫡亲的女儿。

“那就好。”张嫣舒了一口气,精疲力竭的躺回去,面上出现心灰意冷的了然,“原来,阿婆竟是早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未央宫之下,这间小小的地室为青石所建,桌榻简陋,天光幽暗,石壁攀生暗苔,粗犷生凉。不过是一个再不知名不过的地方,却因为这个冬日的午后而变的极度传奇起来——大汉帝国最尊贵的两个女子此时便在这间地室之中。她们一个是自先帝龙驭上宾之后独居长乐宫,诞育今上的皇太后,另一个是信平侯张敖长女,以今上外甥的身份嫁进未央宫,椒房独宠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个一身华服,依旧高高在上为主,另一个已然天翻地覆,披着单薄素衣为阶下囚;一个胜券在握,包含着多年被欺骗的刻骨仇恨,另一个却高热不已,病骨支离,几乎无法维持最后的神智清醒。

这一对婆媳,都是自我性格十分强烈的人。从前祖孙情分尚和睦的时候,自然一切皆好;自从张嫣与刘盈在北地圆房,先后回到长安,矛盾便不停的产生,日益严重,本来尚有鲁元作为最好的调节人物,在鲁元去世之后,便缺了一道润滑剂,彼此激烈碰撞,最后,竟落得这么一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吕后念及亡女,心中一恸,一刹那间几乎不能自持。念及自己查到的真相,一种被欺骗羞辱的感觉就再度泛上来,她本是极善隐忍的人,心中越是怒极,面上笑的就越畅快,只一双眸子像是浸在冰水中,泛出泠泠的光,轻轻道,“你是否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么?”

张嫣闭目淡淡道,“这重要么?”

吕后笑的十分奇异,“于你也许不重要,但于我,于满华,却是极重要的。”

“你出生的时候在赵国,张敖也的确瞒的足够好,本来我的确是不知道的。但怪就怪你阿翁实在是太贪了,他又想要做元公主的夫婿,又想要做皇后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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