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放在心上,你们姑娘讽刺得好,所以她才无话可说。”赖大家的安慰道,想了想,道:“只是周瑞家的到底有些心机,怕还记着呢,你们日后行事得小心些才是。”
雪雁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忙含笑应了。
赖大家的见她会意,一径去了。
雪雁倒有些可怜那个被周瑞家如此欺侮的人,又觉得自己去乡下当小地主的想法恐怕将成泡影,无权无势的一个女子可不是任由人欺压盘剥?想到这里,雪雁不禁十分沮丧,难道她就真的适合陪在黛玉身边为奴作婢不成?她可不想!
她必须脱籍,必须从良,必须有自己的自由。
只是原先的打算须得有些变化了,毕竟做小地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雪雁无精打采地往后门走去,借着送赖大家的离去的机会,她悄悄出了后门,在后街逛了一回,又花二三十个铜钱买了两件小巧玩意。
不想回到屋里时,屋里寂静无声,只有黛玉在里间伏案作画,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另有容嬷嬷和张嬷嬷在外间榻上歇息,小丫头们大多跑出去顽了,但是紫鹃和汀兰几个都不在,雪雁便有些儿疑惑,问去哪里了。
黛玉道:“我嫌闹得慌,叫她们去园子里顽了。”
雪雁挽起衣袖,帮她研墨。
作完画,已是小半个时辰后了,黛玉洗手时瞥见她带来的两件玩意,便道:“你出去了?”
雪雁点点头,将周瑞家的事情说给她听。当初有人来闹事时,她亦曾告诉黛玉,黛玉几次问她后来如何,偏她不知,黛玉很有几分失望,如今她既然知道了,便先告诉黛玉,好叫她知道府里的事情,况且她还有话要告诉黛玉。
末了雪雁叹道:“我瞧着府里像这样倚仗人势欺压百姓的事儿不止一两件,不知道瞒着府里头多少。如今府里正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只怕更有作威作福的事情。”说完,悄悄将嘴凑在黛玉耳边,道:“我听说琏二奶奶在外头拿着府里和琏二爷的名帖包揽诉讼呢,为了几千两银子,弄死了两条人命,还在外头放利钱,真真是为了钱不管不顾了。”
黛玉吃了一惊,问道:“你从哪里听说的?这些可都是抄家杀头的罪过!”
雪雁冷笑道:“都是瞒着府里头罢了。府里这些时日的月钱越发越迟,何也?难道琏二奶奶竟不曾早早去账房支钱不成?这可不是琏二奶奶的为人!这银子早支了,只是放出去给人使,等收了利钱再发放月钱,一年不到,上千的银子呢!”
一年不到,上千的银子,真真的重利盘剥。
贾琏和凤姐两个真不愧是一对夫妻,油锅里的钱都敢捞出来花。
一个连林家该上交国库和林如海做主说要分给林家宗族的钱倚仗权势悉数吞并,一个为了银子包揽诉讼重利盘剥,竟像是几辈子没见过钱似的,难怪两位嬷嬷常说大家小姐都得识字明理,不然祸及家门,像凤姐这样的,可不是自掘坟墓?
雪雁虽然佩服凤姐的心机手段本事,但是对于此,她却十分不赞同。
而且曹公笔力之精便是如斯,明知凤姐做出许多恶事,偏偏就无法真正厌恶她。
恨凤姐骂凤姐,不见凤姐想凤姐,便是如此了。
黛玉想了想,道:“咱们房里从不曾缺钱,外祖母又常送钱来给我们使,因此我不曾留心月钱迟了。听你这么说,琏二嫂子果然在做这些事?”
雪雁点了点头,原著里可是明明白白描述过的,而且她曾悄悄留心过,旺儿媳妇的确几次三番揣着银子包儿往凤姐院落里去,府里上到贾母,下到仆从的月钱也的确迟了几日,那笔银子却早就从账房支走了,除了凤姐,没有第二个人敢如此。
黛玉见她如此确定,登时涨红了脸,半日方忍不住道:“真真是胆大包天!琏二嫂子这是不要命了?”虽然她早知凤姐贪婪成性,但是总觉得凤姐也不容易,谁承想竟做出这等事,脸上不免流露出一丝失望,又问雪雁说的两条人命是怎么一回事。
雪雁便把张金哥和那守备之子的故事说给她听。
黛玉听得不禁滴下泪来,道:“他们倒是真真有情有义的一对夫妻。那张家父母还罢了,自作孽不可活,只是那守备呢?受了这样的气,又没了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何等惨淡!”
雪雁摇摇头,只说不知。
原著没有写那守备夫妻两人失去儿子后是何等伤悲,但是她能想象得到,必然是极为惨痛,而且将来荣国府败落之时,守备家也不会放过为儿子和儿媳报仇雪恨的机会。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若是荣国府不是犯了众怒,焉能到如此地步?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雪雁缓缓念出这么一句口耳相传的俗语,道:“姑娘且瞧着罢,终有一日,那守备家会讨得公道,正如这被周瑞家霸占了良田的庄稼人一样,今日不报,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这一桩桩的事情,终将成为荣国府最终的罪名。
黛玉点头道:“这话我信。雪雁,你说府里到底是怎么了?竟变得如此令人难以置信?我虽然知道府里不干净,总有这些事情,只是没想到竟到了不把人命当回事儿的地步。”语气中充满了伤感和悲痛,似乎可以预见荣国府在绝路上越走越远。
她在荣国府里住了这么多年,毕竟颇有情分。
可惜,府里无人管,而她只是客居的亲戚,更加没有指手画脚的余地。
荣国府是打从根子上就开始腐烂了,而且只知醉生梦死,这话雪雁不好跟黛玉说,只能叹息一声,偏在这时,听到有人通报说大奶奶来了,主仆二人忙从里间出来。
容嬷嬷和张嬷嬷亦已醒了,各自请了安,然后出去,叫两个刚回来的小丫头过来倒茶。
李纨坐下后,笑吟吟地道:“妹妹在屋里做什么?”
黛玉和雪雁说的话不能告诉别人,便没回答,转而打量李纨一番,见她今儿面上透着一点儿喜色,并无平素槁木死灰之气,不觉一怔,她是何等聪明心性,一瞬间便已有所悟,道:“恭喜恭喜,想来嫂子已经心想事成了?”
李纨点头笑道:“可不是,全赖妹妹和雪雁这丫头的功劳。”
说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主仆二人听。
贾兰几次三番去请教贾政,满脸尽是孺慕之思,贾政见了,果然十分欢喜。他本是极爱读书的人,偏没有从科举出身,得了恩典赏了主事之衔,所以觉得遗憾非常,好容易养一个儿子,不想又没了,因此甚是灰心。岂料儿子留下的这个孙子却有读书的天分,固然比不得宝玉天生的灵气,可是他踏实肯学,知道上进,贾政便挪出一个时辰来给贾兰讲解诗书。
贾兰自小在府里受尽冷眼,早有察言观色的本事,他虽是贾政嫡长子长孙,但因丧父之故,不大得贾政夫妇的喜欢,贾政夫妇半世只有贾珠一个出息的儿子,偏在婚后不久便死了,还不到二十岁,难免有几分迁怒到李纨母子身上。下人见风使舵,自然也就怠慢了他们。
只是他们母子到底不像赵姨娘和贾环那样惹人厌恶,李纨又是个有本事的,清净守节给荣国府带来荣光,所以不敢明着怠慢他们,日子还略略过得去。
贾兰经常将浅显的东西提出来请教贾政,这些其实他早跟黛玉学得滚瓜烂熟,起先贾政不大在意,可是最近半个月来越来越觉得奇怪,怎么这样浅显的东西贾兰也不知道?问起贾兰在学堂里学了什么,贾兰吞吞吐吐就是不说,他早得了李纨的嘱咐,作为学生说家塾大儒的不是,会惹来很多闲言碎语对他不好,所以他就不说,只低头不语。
贾政好奇心起,便没有继续追问,反而择日去家塾里一探。
这一探,险些将他气得半死,贾代儒并未坐镇家塾,学生并未上课,有的在睡觉,有的在说笑,仅有贾兰并贾菌两个在角落里用心看书,更有几个标致妩媚的小学生你侬我侬,满嘴里打情骂俏,还有薛蟠搂着两个小学生喝酒吃肉,真是一片乌烟瘴气!
黛玉听到这里,道:“想来二舅舅是打算整治家塾了?”
李纨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儿无奈之色,低声道:“老爷并没有整治家塾,毕竟那位还是府里长辈老人家,老爷极重体面,如何肯有所指责?只能忍下来。又有薛大爷毕竟不是咱们家的爷们,老爷不好深管,只好传话说不叫兰儿去学堂里上学,另外给兰儿请了个先生,现今兰儿和菌哥儿就在老爷书房里跟先生上课,还有环哥儿。”
说到这里,又冷笑道:“真真叫我不知道怎么说赵姨娘了,这样难得的机会,偏她还特特闹腾了一番,说府里不舍得给贾环在家塾里上学的八两银子,所以不叫环哥儿去家塾!妹妹你听听,这是什么话?为了八两银子,竟连环哥儿的前程都不顾了。”
黛玉道:“赵姨娘素来就是这样的人,你和她一般见识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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