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笑道:“姑娘说的是,拿一半买地,另一半就多多购置些洋货,外国人带过来的宝石香料象牙都是极好的,攒下来将来给我们姐儿做嫁妆。”
黛玉瞅着她的肚子,道:“大约快生了罢?你怎么知道是个姐儿?”
雪雁笑道:“便是这胎不是,日后总能生个姐儿。”
三天后是八月十五,雪雁十月分娩,果然平安生下一女,喜得黛玉连声说她是儿女双全,凑了个好字,等到满月后,便取了一个乳名叫好儿。
彼时周鸿赵云未归,也只有她们娘儿们热闹。
雪雁买完地后,便开始给女儿攒嫁妆,大笔采买洋货,其中自鸣钟、黄金、宝石、象牙、香料和各色哆罗呢羽缎羽纱等物都买了许多,女孩子天生弱于男人,她虽待儿女一视同仁,但是却觉得不如少给儿孙财物,令其自己挣来,而多给女儿一些,出嫁底气足些。
黛玉得知后笑道:“别人都是重男轻女,不想你却反其道而行之。”
雪雁道:“若是女孩儿也能挣一番事业,何必如此?若是子孙争气,不给他们留下家业,他们也能挣出一份来,给的多了,日子未免过于奢靡而导致不思进取,瞧瞧荣国府里就知道了,倘或当初都是贫苦人,也不至于到了这样的地步。”
黛玉听了,深以为然,赞道:“难为你有这样的见识,教导儿孙总要严厉些,咱们都见到了何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总不能让自己的后人重蹈覆辙。”
至此以后,教导儿女时,两人均是穷养儿,富娇女,外人无不称奇道异。
薛蝌如同往常进京,周家下人便与之分手,去周家和于连生两处送信送东西,薛蝌则在自家铺子里收拾东西,也有别家的商铺来买他带来的货物,十分忙碌,也不及去探望宝钗等人了,只听说宝玉出狱二字便不再问了。
却说书信和东西送到于连生手里,于连生当即拆看,不觉眉头一皱。
雪雁能猜测到长乾帝的心思,于连生自然更为明白。
于连生收了信,看罢东西,拣了几样连宫里都罕见的东西孝敬给长乾帝。
长乾帝整顿吏治大有所得,昔日勋贵世家皆已灰飞烟灭,四王之权都收了回来,西宁王府已灭,剩下的三家,南安王府没了兵权,如今夹着尾巴做人,北静王爷也不敢和人结交了,八公除了六个,还剩两家老实本分的,因此长乾帝偷得浮生半日闲,见了于连生孝敬的东西,问道:“竟有西洋药?这金鸡纳霜连宫里也不过就那么一点子。”
于连生笑道:“都是小人那妹子从西海沿子托人捎来的,虽在京城里少见,但是那边的外国行商却带了不少过来,因此小人的妹子多买了些。”
长乾帝闻声了然,道:“西海沿子那边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于连生想了想,道:“也没有什么新鲜事,只是说那边外国人多,金发碧眼的,也有红发蓝眼的,和咱们大不相同,外国人慕天朝之威,也学四书五经呢。”
长乾帝听了,甚为自得。
于连生又说起西海沿子的诸般趣事,这些雪雁在信中也说了,渐渐说到军中之事,但并没有明说,道:“周将军本管着十万大军,老爷吩咐周将军过去也是想打得边境小国闻风丧胆,只是近来无战事,周将军竟去做教头了,几个月都没能回来一趟,小人那妹子因妹婿数月不回,便在书信中抱怨给小人听,小人觉得不大妥当,故禀告老爷。”
军中之事不得外传,赵云当初便没有告诉雪雁,雪雁深知其理,便只在信中说方千总如何求纳鸳鸯不得转而纳沈家丫头为妾,然后抱怨说赵云跟着周鸿一去几个月不回等等。
长乾帝眉头一皱,道:“听这意思说事将帅不和?”
沈睿虽只是一品将军,但却是长乾帝派去的统帅,只是没有大元帅之称。
于连生低声道:“小人不懂这些,小人的妹子的信中也没说,小人隐约觉得是这么个意思,不然沈将军怎么偏派了周将军去训练新军?周将军是何等样人,巡查边境,安排将士,好生备战才是正经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去做教头。”
长乾帝道:“信在何处?你将信中所言,一一如实说将出来。”
于连生松了一口气,连忙照实说来。于国于民,他都不能任由西海沿子那边将帅不和,长此以往,军不知听谁之令,到那时遇到敌袭必然是无头的苍蝇,不能同心协力。
沈睿只顾着自己在军中的威信,而如此对待周鸿,决计犯了长乾帝的大忌。
长乾帝听完,登时龙颜大怒,道:“信中所言并不十分清楚,你打发几个人速速赶过去查探清楚,若果然如此,便将沈睿调回来,令周鸿总管西海沿子诸事。”
于连生一怔,忙道:“老爷是要让周将军掌管兵权?周老大人还没致仕呢。”
长乾帝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道:“我这两年也想通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何况周元一家老小都在京城,还怕周鸿在西海沿子反了不成?周鸿行军打仗少有人及,不能让沈睿压着他,横竖多派些人监察,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也能先得到消息。”
于连生笑着称是,如此一来,周鸿更进一步,赵云也随之水涨船高,到那时,雪雁亦跟着夫贵妻荣,即便远在西海沿子,上面无人压着他们,于连生才算放心。
长乾帝有了这样的意思,于连生立即便派人去查探,并不能依雪雁一封书信作准。
料理完此事,已经是年下了,年下忙碌,直到上元节后,长乾帝方放于连生两日假。
于连生出宫后,独自一人在家只觉得没趣,便带人出门,行走于闹市,昨日上元节,许多花灯未曾收回,街市上依旧亮如白昼,热闹非凡。
于连生吩咐小太监买了一个花灯,自己提在手里,叹道:“想当初未进宫时,哪里能有什么花灯赏玩?那时年纪小,只盼着有朝一日有钱了,也学人家在上元节里点花灯,只是如今有钱了,却没那时的心思了。”
跟着他的小太监笑着恭维道:“大总管是做大事的,自然不在意这些小玩意儿了,别说这样的花灯了,按着大总管的本事,便是用金子堆砌出十个八个来也是轻而易举。”
于连生扑哧一笑,道:“金子做的我也不稀罕。”
说完,忽然道:“昨儿个上元节,周贵人赏了一个玻璃绣球灯给我,你记着,回去收拾出来,等到薛蝌回西海沿子时,捎给麒哥儿顽。”
小太监听了,忙满口答应,谨记在心。
于连生又逛了一回,小太监提醒道:“听着梆子声,已经三更了,大总管回去罢。”
于连生拢了拢斗篷的前襟,点了点头。
一个小太监忙先奔回街口,片刻后回来,身后跟着一顶轿子。
于连生坐在轿子里回去,行到中途,忽听一阵打骂之声,忙问发生何事了。
小太监过去,不消片刻便回来了,隔着帘子道:“是一个打更的冲撞了贾雨村贾大人的轿子,随从的差役仆从正在打那个更夫呢。”
于连生想起贾雨村的所作所为,他生平最恨这等忘恩负义的人,便掀开帘子下轿,大步走了过去,人未到,声先至,道:“哟,谁这么不长眼睛,得罪了贾雨村贾大人?叫咱家瞧瞧,明儿个咱家也避开些,免得被冲撞着。”
听到于连生尖细的嗓音,被殴打吐血的更夫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怔怔出神。
于连生微感诧异,挑起花灯走近,不及看那更夫,便见贾雨村慌慌张张地从轿子里出来,对于连生拱手作揖,道:“老内相怎么在这里?”一面说话,一面让人将自己的轿子挪过去,给于连生的轿子让路。
于连生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圣人赏了咱家两日假,咱家出来看看花灯会。”
贾雨村心里羡慕非常,恭维道:“到底是老内相,别人便没有这样的体面。”
他的奉承于连生并不觉得受用,道:“别说这样的话,咱家不过是个太监,当不起贾大人这么说。这个打更的怎么得罪贾大人了?咱家可是听着他打的梆子声回家的,贾大人看在他跟咱家明示时候的份儿上,饶他一回罢。”
贾雨村连称不敢,喝命下人放过更夫。
等围着更夫殴打的差役仆从散开,于连生方就着花灯的微光打量更夫,只见他裹着一件破旧肮脏的毡斗篷,披头散发,形容憔悴,又被打得鼻青脸肿,瞧不出面目,于连生看罢,顿时心生怜悯,当初他未进宫时,何尝不是这样任人欺凌,便吩咐小太监道:“带他家去,拿药给他敷上,也请大夫瞧瞧,别伤了筋骨。”
小太监答应一声,走过来对那更夫道:“咱们大总管悯恤你,是你的福分,跟我走罢。”
更夫看了贾雨村一眼,默默地跟了上去。
贾雨村含笑给于连生让路,等到于连生坐的轿子走远了,方暗暗啐了一口。
于连生回到家里,头一件事便是让人请大夫给那个更夫治伤,又叫人拿了上等的棒疮药,道:“叫人烧了热水来,让他洗洗澡,再拿我不穿的衣裳出来给他更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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