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他的背影,贾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脸疲惫之色。
鸳鸯素来厌恶贾赦,捧着茶碗过来给贾母润口,劝道:“老太太快别伤心了,二姑娘好歹还没嫁出去,礼也没行完,若孙绍祖治罪,咱们倒有转圜的余地。”
贾母喝了一口茶,复又将茶碗放在里鸳鸯手里托盘上,道:“即便是孙绍祖死了,二丫头的名声也不好,更难说到好人家了。”
鸳鸯道:“林姑娘认识的人多,交情也好,若果然到了那样的地步,只好请林姑娘费心了,和林姑娘相好的门第清正,想必能为二姑娘挑个不错的人家。”
贾母点头道:“也是,就算那家子没钱没权势,不过是给二丫头多陪送些嫁妆罢了。”
鸳鸯心中微微一叹,丝毫不敢告诉贾母府里已经艰难到贾琏来求自己偷贾母的东西出去典当度日,她知道贾母其实心里明白,只是假装不知由着自己罢了。她常想,若没有林姑老爷留下的家业,恐怕府里早几年便是个空架子了,哪里还有今日的锦衣玉食。
这两年她冷眼旁观,这些姑娘中唯有黛玉一片真心为姐妹们,从前她是自身难保不大多言,如今出阁了方帮衬起姐妹们来,可见其心之诚。别人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即使她不管迎春死活,别人也挑不出什么错,可她偏偏仗义相助,派人打听孙家的来历和孙绍祖的性情,又来告知贾母,对于迎春而言,便是亲父母亲祖母亲姐妹亲兄弟,也都不如她。
鸳鸯觉得迎春的这件婚事是不成了,虽是侯门娇女,毕竟议了亲,往后的亲事恐怕不大如意,可是就算不好,有黛玉看着帮着,总比眼前这个孙绍祖强十倍。
次日一早,迎春过来请安时,鸳鸯将她衣襟一拉,悄悄走到别处将此事告诉了她。
黛玉既然为迎春尽心,总不能不让她知道黛玉的好处。
对于这门亲事迎春原先心中也有几分憧憬,哪知孙绍祖竟是这样的人,前程渺茫,不由得痛落几点泪来,哽咽道:“都是我命苦罢了,如何还劳烦林妹妹费心?”
鸳鸯劝道:“林姑娘正为姑娘想方设法,姑娘倒是打起精神来才好。”
迎春本是个懦弱性子,听了鸳鸯这话,垂泪道:“我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不然又能如何?林妹妹心虽好,可是这件事是老爷定的,岂能轻易退亲?”
鸳鸯闻言,对她无言以对,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自己尚且为了不做贾赦之妾狠命立誓,她反如此。这些姑娘中再没迎春这样的,虽说她精明强干不及探春,可是也精通下棋,胸中更该有丘壑才是,怎么遇到难事便说认命二字?难怪奶娘拿了金凤她都不敢声张。
送迎春离开后,鸳鸯说给贾母听,贾母叹道:“二丫头针扎了都不吭声,谁说都无用。”
说着,贾母揉了揉额角,命人叫来凤姐,道:“你妹妹的亲事,你不曾打听过?”
凤姐近日在家中养胎,一概闲事不管,听了贾母责备的言语,忙道:“老爷已经定了的事情,即刻命人过礼,还说今年过门,到过年不过三个月,家具没有打好,衣裳没有做好,嫁妆都没有动静,老爷都不管不顾,哪里是我们能插手的?”
贾母知道不能怪他们,可是想到自己府里竟到如此地步,不免觉得十分悲凉。
凤姐眼珠一转,问道:“莫不是孙家有什么不好了?若是不好,竟是早作打算要紧,二妹妹纵然不好,也不是孙家那样能匹配得上的。”
贾母素信凤姐越过别人,故叫来凤姐,反没叫别人来,向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忙将黛玉送来的消息告诉凤姐,黛玉只送来了孙家和孙绍祖的为人处事,并没有提及孙绍祖定罪乃因周鸿釜底抽薪,毕竟这些事传出来并不好。
凤姐不及听完,已是瞠目结舌,半日方道:“孙绍祖已经获罪,想来是不能出来了,横竖咱们的礼还没过完,退亲也使得,只是不知道老爷如何做。”
贾母冷笑一声,道:“你放心,只怕你们老爷已经想着怎么退亲了。”
凤姐深以为然,孙家的聘礼还没送来孙绍祖便出了事,没了聘礼,贾赦如何甘心,自然不会愿意,倒不如退了亲,让迎春另嫁,他还能白得一副聘礼。
回去说给贾琏听,贾琏叹气道:“老爷正叫我想法子了结此事呢。”
凤姐道:“真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自家老爷卖了姑娘,反是咱们对不起的林姑娘为二妹妹费心。若不是林妹妹,二妹妹这会子可不是跳进火坑里去了?”
贾琏一怔,随即道:“这些姐妹中,也就林妹妹有心了,可惜咱们偏还做出那样的事。”
凤姐也十分可惜,道:“想当初若是林妹妹嫁到了咱们家,不说那嫁妆丰厚得足以家里丰丰富富再过个十年八年,就是论人品,林妹妹也挑不出什么不好来。不知道太太如今可曾后悔,薛家便是有百万之富,眼下薛大兄弟娶亲,难道能全给薛大妹妹做嫁妆?”
贾琏笑道:“说这些子事情做什么?横竖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快歇息罢,明儿有的忙呢!”
凤姐听了,方合目安睡,一宿无话。
凤姐诸事不理,贾琏却忙得脚不沾地,到处走动。
贾赦原是极昏聩无能的人,数日后听到孙绍祖已经定了罪,乃是流放三千里,合家抄没,其家人贬为庶民,各奔东西,大同府赫赫扬扬的孙家就此风流云散。原来孙家倚仗权势做了不少天怒人怨之事,孙绍祖身上还有人命,故判处了重刑。
贾赦得知后,立时派人去孙家说尚未行完六礼,遂反悔退亲,又督促门下人等速战速决,不但日后能将迎春再嫁别人好得聘金,自己收了孙家五千两银子一事亦遮掩过去了。孙家已经败落,畏惧宁荣国府之势,不敢过来讨要公道,只得忍气吞声地退了亲。
贾琏跌足长叹不已,他本来已有了法子让孙家自行退亲,岂料贾赦竟先退了亲,如此一来,迎春再难许到好人家了。
旁人虽觉得贾赦落井下石未免太过无情无义,但是设身处地一想,自己也不会将女儿嫁给一个流放之人,何况贾赦哉,因此听说此事后,笑谈几句,便丢开不提了。
贾母松了一口气,命人去接黛玉过来,与她商量迎春的亲事,打算将迎春早早地嫁出去,以免再被贾赦无缘无故许给别人。
彼时已进九月,偏黛玉闻得孙家之事已定,一早去忠顺王府赴嫣然所设之菊花宴尚未回来,周夫人对来人道:“等你们表姑奶奶回来,我跟她说一声,明儿去府上给史太君请安。”
去的人答应了,告诉贾母,贾母只得暂且等着。
却说黛玉晚间到家,回了周夫人,从周夫人处得知此事,不免一叹,她知道贾母叫自己过去的用意,无非是为迎春筹谋。可是她同别人相交,经历世事愈多,愈加明白荣国府名声不堪入耳,纵然自己知道姐妹们的好处,外面怕也不信,何况迎春的性子实难扭转过来,若她自己不争气,凭别人如何帮衬她都未必过得好。
周鸿皱了皱眉,道:“此事你不能答应,若是过得好还罢了,若是过得不好,岂不怪你?”
黛玉知他担心自己日后因迎春日子好坏而受人诟病,叹道:“这个道理我怎能不知?别说我年纪小没有给姐姐做保山的道理,就是有,我也没那份本事。先前我不忍二姐姐掉进火坑,如今已经尽了心,二姐姐的事情交给外祖母做主方是上策。”
周鸿点头道:“如此甚好。不过,保山你还是得做,却不是你二姐姐,而是雪雁。”
黛玉闻言,不觉诧异道:“怎么?又有人向我的雪雁提亲了?”
周鸿纳罕道:“莫不是有人向你提过?”
黛玉笑道:“这是自然,一家有女百家求,虽然雪雁是个丫头,但是她的好处谁不知道,不仅有人来求我,还求过太太,只是我们都想着雪雁要脱籍了,并没有答应罢了。几年前,表伯父府上的管家就替他侄子来求过表伯母和我,我们都没应。”
周鸿道:“怪道赵先生早早地就来求我,想必是他也知道有人来求亲。”
黛玉听了,忙问道:“你说是赵先生?”
周鸿点点头,遂将赵云所托之事一一告知于她。
黛玉眉头一扬,道:“听你说的,难道我的雪雁还配不上赵先生?雪雁不比赵先生差什么。我现今也知道外面的世事,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未尝不是因为想依附公门侯府,以免任人宰割,且上头有人,行事十分便宜,于子孙后代大有好处。何况雪雁有嫁妆,赖家是外祖母府下的奴仆,赖尚荣已是七品知县,她还有个哥哥在宫里当差,又是南华姑姑的妹子,这样的丫头比小家碧玉还强,若我放出话,不知道得有多少比赵家还好的人家来提亲。”
周鸿莞尔道:“人家虽多,却没有几个比得上赵云之为人品性,我心里觉得二人十分相配,才有试探之语,闻赵云回答,不是甜言蜜语,倒是更显诚心,因此方替他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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