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了,不由得肃然起敬,道:“如此方见风骨,倒更见诚心,各处和尚尼姑道士满嘴里阿弥陀佛无量寿福,实际上哪里有什么福寿添身?不过都是为了多得些香火钱罢了。”
庙里的主持笑道:“阿弥陀佛,奶奶既有如此见解,今儿上香,也不必给我们香火钱,我们这里自有耕作衣食,只有银子没处花。”
黛玉想了想,笑道:“既如此,住持告诉我庙里有多少师父,明儿我打发人赠每人僧衣僧鞋各一套,岂不是比银子更干净些?我既尽了心,师父们也没有白为我父母念经一场。”
住持笑道:“如此甚好。”
晌午在庙里吃了斋,因天热,便在禅房歇息。
歇息过后,周鸿陪着黛玉在庙中各处游玩,黛玉难得如此清净,十分欢喜。
雪雁见二人你恩我爱,言行举止十分契合,便不打扰他们独处。
一时忽有人来报说赵家闻听周鸿陪着夫人来上香,特地送了些香烛茶银之类的礼过来,雪雁闻言一怔,不知是哪家,忙去回黛玉和周鸿。
黛玉亦觉诧异,她随周夫人已将自家世交故旧都记得了,并无这个赵家。
周鸿却笑道:“我知道是谁,叫雪雁收了便是。”
黛玉忙问是谁,周鸿道:“原是我身边的一个谋士,极有才干,可惜了,不能出仕,我离开山海关后,他也跟着回京,只说我若出征,再跟我一起。”
黛玉听了,忙叫雪雁请送礼的婆子过来。
赵家只打发一个婆子过来,给周鸿夫妇请安问好后,也没甚话说,雪雁预备了赏封,婆子离去后,黛玉方不解地问周鸿道:“我瞧他们家的婆子倒有礼有节,很懂规矩,你那位谋士既有才干,给你出谋划策,按理,也该立下了功劳博得前程才是,何以不能出仕?”
周鸿叹了一口气,道:“赵云,哦,就是我这位谋士,十八岁就中了举人,真可谓年少有为,亦有一身武艺,可惜他中举后不久,家里突然遭贼,慌乱中面上被贼人砍了一刀,留下一道极深的伤疤,再难消除,故不能再考科举,亦无法出仕为官。”
黛玉问道:“赵先生既有武艺在身,何以那么轻而易举地让人砍伤了脸?家里可曾失了财物?或者可有别的伤?”
周鸿摇了摇头,含笑看她,道:“那日乃是他们家老太爷大寿,赵云被灌得头昏脑涨,且贼人人多势众,不伤要害,专往他脸上砍,他慌忙中躲过了七八刀,只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终是中了一刀。”
黛玉便说道:“这可奇了,怎么就这样巧?适才见那婆子言辞干净利落,可见他们家不是没有下人,既有,如何能让自家主子去挡贼人?再说了,那么些人,如何只往你那谋士脸上砍?可是他们家里的缘故,导致出了这样的事情?”
周鸿目露赞许之色,点头道:“他们家只是寻常的耕读之家,家财虽不多,却亦不少,门风也好,只是不独他们一房,人多是非自然也多,赵云是长房嫡长孙,自小聪明伶俐,年纪轻轻中了举人,眼看着次年便要去考进士,难免惹人嫉恨,后来捉到那贼人,方知竟是二房花钱买通了几个流氓地痞,也不敢杀人,只毁了赵云的脸。”
黛玉叹道:“那二房行事果然是心狠手辣,毁了脸,可不就是毁了一辈子的前程?后来呢?赵先生如何又到了你身边为你出谋划策?”
周鸿道:“家丑不可外扬,赵家老太爷不许声张,经此一事,赵家三房分了家,但因老太爷只想儿孙能考中进士,他们家除了赵云一个,还有三房一个儿子十分聪明,仅次于赵云,十七岁就中了秀才,故分家之际,老太爷和老太太随着三房居住主宅,反倒是长房分了出去。赵云心灰意冷,可巧让我撞见,那时我身上已有了职缺,见他文武双全,极富谋略,便请他做了我的幕僚,几次作战,他功劳不小,我本想为他请功,不过他却推辞不愿意,只得罢了。”
黛玉疑惑道:“怎么就不愿意了呢?”
周鸿道:“赵云说他这么个样子,出仕了只会徒惹笑话,无人论起功绩,横竖这些年他也没少得财物,家中又有余财,倒不如清清静静地度日,等我不需要他了,他晚年就在老家建个私塾,教导学生。我现今在宫里当差,他也住在京城,他家离此不远,这座庙我也是从他嘴里得知的,来回几回,见这里的和尚佛法高深,方带你过来。”
黛玉怔了怔,道:“难道那赵先生的父母答应了?”
周鸿摇头道:“赵云父母早亡,不然也不会吃了这么些亏。”
黛玉不觉叹息一声,复又笑道:“你说他们家门风很好,我听着这话有趣。”
周鸿点了点她额头没有说话,拉着她往别处去。
雪雁在后面听着,摇头一叹,眼下为官做宰也不是那么容易,有才华有本事,但还得看长得好不好,平头正脸才能出仕,略有些丑陋残废别想进贡院大门。
她就说,读书人家龌龊事情也多,哪里比得自己一人自在清净?
傍晚一干人等方告辞离去,不同于禁卫军七日一轮,也就是七日在宫内吃住,换班后歇息七日再去,而周鸿是统领,第二日便得进宫当差,吃住皆在宫内,五日一回。
周鸿一去,黛玉便觉寂寞,闷闷地同紫鹃等人做了一回针线,只说无趣。
过了几日后,周夫人去杨提督府上赴宴道喜,带着黛玉同去。
黛玉已是三品诰命,年纪又轻,生得又好,行事有礼有节,各人有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都只管赞好,对周夫人道:“你倒是有福,儿女双全,个个成才,媳妇也好。”
周夫人知道他们都羡慕自家落难时,黛玉对他们不离不弃,嘴里却十分谦逊,带着黛玉见过众人,听闻眼前之人乃是杜学士之长子媳妇赵氏,黛玉不觉看了两眼,她嫁给周鸿以后,夜半私语时,周鸿曾将诸般事情都说给她听,故知道周夫人曾去赵家向此女提亲。
只见赵氏二十来往的年纪,衣着并不奢华,模样儿却生得格外标致,言谈举止亦十分爽利大方,唯有眉宇间隐隐藏有一丝郁色,同黛玉见礼时,亦看了黛玉几眼,眼里闪过一丝羡慕,随即消失不见,也只黛玉与她相见时看到,别人都没留意。
黛玉先是不解,略一思索,淡淡一笑,便知赵氏怕在杜家过得并不十分如意,故羡慕自己嫁到周家,婆媳和睦,姑嫂亲密,又没有姬妾通房堵心。
对于赵氏,黛玉自然有些儿嫌隙之意,但也知道非赵氏之过,倒也不放在心上。
赵氏见黛玉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往日所见若干女子皆有不及,心中不免暗叹一声,甚为羡慕,若不是自己父亲,如今做三品诰命又夫妻恩爱的该是自己了。当初她母亲已经应了周夫人,只是后来他父亲反口不允,导致两家不欢而散。
周夫人虽不喜赵御史行为,但往日亦喜赵氏,兼赵夫人乃是她素日闺阁密友,故开口问道:“你娘前儿省亲去了我知道,今儿怎么没见你婆婆过来?”
赵氏忙道:“我们太太中了暑气,身上不好,在家里躺着,只叫我过来向杨太太请罪。”
杨夫人听了笑道:“哪里值得请罪?难道你婆婆病了,我还怨她不拖着病体过来不成?好好儿的,怎么就病了?这个把月都没见到她,难不成日日都不好?既不好,也该叫我们知道,一会子好打发人过去慰问一番。”
赵氏连称不敢。
好容易人散,赵氏回到家中向杜夫人回话,杜夫人倚着凉枕,忽然开口道:“你说你今儿在杨提督府上见到了周家的儿媳妇,姓林的那个?”
赵氏一怔,不解她问此话何意,忙答道:“是呢,周夫人现今带着林淑人在各处走动。”
杜夫人听了默然不语,半日方问道:“你见她模样言行举止如何?”
赵氏顿时满腹疑团,虽说素日林黛玉亦常有节礼来往,但是杜夫人待林黛玉却并不亲热,并未亲见过林黛玉,远不及张夫人季夫人等常接黛玉走动,如何今儿反问这些?她忙回道:“若论模样气度,天底下真真难有人比得上,我见了她也觉得喜欢。”
杜夫人眉头一皱,摆手道:“也难怪了。你先回房歇息罢。”
赵氏方退下。
等赵氏一出去,杜夫人就长长叹了一口气,闻丫头说老爷歇在七姨娘处,杜夫人脸上顿时闪过一抹厉色,道:“去请老爷来,就说我有要紧事说,事关咱们家的前程,可别不来,若是迟了,也别怪我。”
丫鬟踌躇半日,只得磨磨蹭蹭请了杜莲过来。
杜莲虽然年过五十,依旧面如冠玉,三缕长须,一身正气,进来道:“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说?偏这时候过去打扰?”
杜夫人坐起身,遣散房中的丫头,冷笑道:“我倒是不想打扰老爷快活呢,只是有一件事告诉老爷,今儿大儿媳妇去杨提督家赴宴,见到了林大人的千金,周家的大媳妇。”
杜莲闻言,脸上登时变色。
杜夫人道:“也不知道他们知道不知道。”
杜莲沉声道:“不可能知道,他们不可能知道,只要你我不声张,便无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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