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了,也没什么畏惧之色,她心里只想多多地知道周鸿的事情,忽道:“你说平常都是寅时起来练功,今天可没见你起身呢!”
周鸿替她扶了扶鬓边的簪子,道:“昨晚是人生大事,不同往日,缺一日无碍。”
黛玉听出他言下之意,不觉飞红了脸,眼睛只管往兵器上看。
周鸿随手拿了一把匕首给她把玩,见她眉梢眼角俱是笑意盈盈,更增风致,心中顿时一热,忽然想到自己房中的仆从,他长年累月不在家中,良辰美景两个大丫头并未如何重用,且黛玉使唤她们不及自己的贴身丫头好,便道:“如今你来了,院里房中诸事都由你管,你自己的嫁妆自己收着,叫你陪嫁的丫头在外间服侍,你行事也便宜些。”
黛玉闻言一怔,随即笑道:“急什么?雪雁一心一意想脱了籍出去,她好容易护着我到如今,我并不打算叫她像往常那样上夜,我看,仍是叫良辰美景在外间服侍罢。”
她并不是别人,不会一进门就急着安插自己的人手。
何况,雪雁紫鹃等人虽不上夜,服侍自己仍是和往常一样。
闻得雪雁意欲脱籍离去,周鸿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问道:“外面的人都巴不得服侍于达官显贵之家,更有无数巨商大贾托庇于门下,怎么雪雁竟反其道而行之?”
黛玉低头看着匕首锋锐的刃边,道:“雪雁和别人不同,她吟诗作赋虽不及我,其见识却在我之上,这些年,若不是她,我哪里能有今日。当初她就说等我出阁了,她就脱籍,如今陪着我过来,不过是因为还有些东西没有给我,她不愿离去罢了。”
说到这里,黛玉忽然想起林如海留给自己的那一笔财物,夫妻一体,她并不打算瞒着周鸿,遂轻声将来龙去脉并自己主仆二人的打算都与他说了,道:“我早就将雪雁的身契给她了,难为她非要等东西交到我手里后才肯离开。”
周鸿早已听说过林如海的种种安排,没想到竟然还有一笔财物为世人所不知,顿时惊叹道:“岳父好深的心思!往日我已经佩服之极,今时的敬仰之意更上一层楼。谁能想到,岳父竟还会给你留一笔嫁妆,只有一个小丫头知道放在何处。”
黛玉叹道:“父亲之谋环环相扣,都是为了我。”
周鸿见她眼眶微红,怜惜地道:“你是岳父独女,不为你想,还为谁想?你知道岳父的安排,更该好好地过日子,这样岳父和岳母在九泉之下方能放心。”
黛玉轻轻点了点头,想起贾母,深深叹了一口气。
周鸿鉴貌辨色,一望即知,然而他对于荣国府行事颇有不屑,只说道:“如此看来,雪雁倒是个难得的忠义之人,你们打算虽好,但眼前你我怕是无空南下。”
雪雁是南华之妹的消息周鸿亦知,倒是一脉相承。
周家出事之时,雪雁费了不少力气,宫里消息独她从于连生口中得到,周家上下感激黛玉的同时,亦不免看重雪雁几分,不然周鸿也想不起黛玉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丫头。
黛玉听了,对于不能回乡祭拜父母心里不免有些遗憾,嘴里却道:“自然是你身上公务要紧,这些东西暂且放着无妨,咱们并不缺钱使,只是我却担心误了雪雁的终身。她已陪着我一步一步从泥潭中走出,我如何不为她打算一番?”
周鸿沉吟不语,半日问道:“她既要脱籍,你有何打算?若是给她许个人家,我身边倒有不少人选,也还算匹配得上,到那时倒还能常相见。”有南华留下的余荫,雪雁想嫁个好人家也不是不行,她身后的几方靠山别人求都求不到。
黛玉摇头道:“雪雁主意大得很,谁也别想做了她的主,我瞧着她仿佛很不愿意嫁人似的。况且雪雁从小跟我读书识字,一笔书法罕有人及,本人生得既标致又聪慧,寻常人哪里配得上?她自己想着脱籍,府里管事仆从她不愿意再嫁,外面的庄稼人,我倒认为那些粗人玷辱了她,读书人虽好,她却又觉得自己配不上,真真是高不成低不就。”
言罢,黛玉不知想起了什么,道:“她身上更有一种世人都没有的好处,往日只我能同她说得上话,不以为惊世骇俗,不知怎地,别人我只觉得和她的想法颇有些格格不入。”
周鸿诧异道:“听你这么说,竟是你也没主意了?”
黛玉却是十分豁达,拿着匕首的手摆了摆,毫不在意地道:“我素来知道雪雁从来不肯亏待自己,我没主意,明儿就看她自己如何打算,等过些日子我问问她。”
周鸿被她这么一挥,忙伸手抓住,然后拿走匕首,道:“仔细些,别割了手。至于雪雁的事情,你若有了主意就告诉我一声,她既待你忠心耿耿,少不得咱们许她一个终身,我身边管家仆从军中下属都有,总有一个她能看得上的。”
黛玉忍不住笑道:“雪雁若知道你我今天的话,一定说她何德何能,让咱们如此费心。”
周鸿心中只有一个黛玉,对于雪雁不过是爱屋及乌,听她对黛玉忠心方费些心思,既然眼下不得,便不再提起,陪着黛玉看完练功房,又去花园里逛了一回,并为她指路,细细说明,以免日后在自家行走不知路途。
周家的园子并不甚大,虽不及大观园的巧夺天工,亦不及赖大家的齐整,但也是百余年来一代一代渐渐修建出来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应俱全,很是费了些心思。
好容易将周第各处一一认得了,夫妻两个回到自己院中,已是晌午时分。
良辰过来道:“太太说了,大爷和大奶奶不必去正房吃饭,只在房中自吃便罢。”
黛玉垂手听完,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周鸿。
周鸿忙安抚道:“咱们成亲的头三天,你不必在母亲跟前立规矩,何况如今父亲闲赋家中,同母亲共食,我们兄弟各自都在房中吃饭,鲜少过去,咱们只管吃自己的。”
虽然如此,用午饭时,黛玉仍点了两样菜叫雪雁亲自送到上房孝敬周元夫妇。
雪雁捧着食盒到了上房,果然只有周元夫妇二人一桌吃饭,周衍和周涟不在,只有周滟坐在下面,见她进来,周夫人笑道:“是你们奶奶叫你送来的?”
雪雁含笑道:“回太太,是我们奶奶叫我送来的,请老爷和太太、姑娘尝尝。”
周夫人一面叫人接了摆在桌上,一面笑道:“我就说定是你们奶奶所为,鸿儿素来粗枝大叶,何曾有这样细致的时候。”
说着,指着桌上的菜道:“这一碗风腌果子狸你拿去给你们大爷和奶奶吃。”
话音一落,立时便有丫鬟上前将风腌果子狸端离桌子,装进食盒,递给雪雁。
雪雁道了谢,捧回黛玉房中。
夫妻两个站起来听完,叫她摆在桌上。
寂然饭毕,黛玉叫人将饭菜撤下,赏给丫头们吃,又在雪雁等人服侍下漱了口,道:“你们且去吃饭,我们看一会子书,不必在跟前伺候了。”
雪雁听了,便与众人一齐退下,但仍留了两个小丫头在外间听候。
周家的例菜和荣国府有所不同,除了两位教习嬷嬷略丰盛些外,余者大丫鬟皆是一荤一素一汤一饭,小丫头和粗使婆子皆是一菜一汤一饭,十分简朴。
雪雁并不在意,山珍海味她喜欢吃,粗茶淡饭也不嫌弃,何况周家的饭菜虽比不上荣国府的精致,却也十分美味,倒是紫鹃略有一些诧异,但是并没有任何言语,良辰和美景却是看在眼里,乃笑道:“我们府上因旧年出了些事,花了好些银子打点,一时之间没有恢复元气,吃穿用度不及荣国府里的奢华,两位姐姐千万别嫌弃。”
紫鹃笑道:“瞧妹妹这话说的,如何能嫌弃呢?这样已经很好了,勤俭节约方是上策。我们都是下人,并没有那样尊贵,还天天吃山珍海味不成?哪个府里也经不起这样挥霍。”
虽然在周家住了一晚,但是紫鹃何等聪敏,早已觉察到两家规矩不同,自然不肯违背。
而且,紫鹃今日同小丫头们闲话时得知,周家上下仆从不不到二百人,并不似荣国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约莫有七八百之数,看似稍嫌冷清,实则各司其职,鲜少有偷奸耍滑之事。
良辰笑道:“姐姐真真有见识,倒是我们想多了。”
她和美景乃是一对表姐妹,她今年十七岁,美景十六岁,比紫鹃雪雁还小些,本来服侍周鸿时,周鸿不常在家,在府里也无甚体面,哪里见过像雪雁紫鹃这样的大丫鬟,别说丫鬟了,就说是小姐,也有人相信,心里不免有些自惭形秽,愿意同她们亲近。
饭后闲话时,良辰道:“不知奶奶几时叫我和姐姐换过来?我好收拾东西。”
雪雁听了一怔,随即笑道:“我瞧着,眼下还得劳烦两位妹妹在外间当差,夜里端茶递水,我们初来乍到,万事不懂,竟是学些日子再说。何况我们姑娘性子宽厚,并不在意谁在外间上夜,谁在下人房里歇息。”
良辰和美景听她们竟没有取而代之的意思,都不免有些诧异。
雪雁微微一笑,并不解释。
不久,外面有人来找周鸿,黛玉无所事事,便去陪周夫人说话,雪雁和紫鹃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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