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扬进去看祁玉, 一本正经的说了许多大道理,“我既嫁到邓家,便是邓家媳妇,理应服侍太婆婆、公公的。太婆婆和公公在南京,我和之翰长久在京城,不成个体统。御史们参奏过 几回,说祁皇后骄纵,连皇后的姑母也格外跋扈,霸着出嫁女儿不放。这些弹劾皇上都置之不理,可是若积压的多了,实在是既对皇后不利,也对咱家不利。娘,咱 家靠着哥哥和阿挥呢,不能为了我,连累了他们。”
祁玉神色恹恹的,“都离了我的眼,才清净呢。”薛扬吐吐舌头,“我还以为你满心舍不得呢,敢情是这样啊,我自作多情了。”祁玉幽幽叹气,“走吧,你和之翰陪着我,他便会孤单,我……我也过意不去。”
薛扬吓的魂飞魄散,急忙往四周看了几遍,确定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才后怕的拍了拍胸。我的亲娘啊,您真不能这么说话,会死人的,知道么?
“我爹对您多好啊,您不许七想八想的!”薛扬贴进祁玉,小声下着命令。京城里的侯爷们,不管有本事的,还是没本事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一后院的莺莺燕燕?爹爹却只守着您一个,没起过二心。他这样,您这样,您……您便过意的去了?
“你不懂。”祁玉疲倦的转过身,面朝着墙壁,不再理会薛扬。你不像我似的,时乖运蹇,不幸嫁过两回。你若是我,便会知道,第一回嫁的那个人,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那个人,永远也忘不掉。
“我还是赶紧去南京吧!”薛扬忿忿。
我走了,您和他隔的十万八千里,也就死了这份心,踏踏实实和爹爹共度余生了!
薛扬却不想想,若不是她对邓之翰有意,成就了这门亲事,祁玉和邓麒根本连个面也见不着,或许也就不会放纵自己回想往事,沉缅旧情。
邓麒和祁玉,是错;邓之翰和薛扬,也是错。正是这一错再错,才造成今时今日这尴尬的局面。
薛 扬匆匆告别父母、兄嫂,回了邓宅。她装出高兴的样子告诉儿女们,“往后能天天见着祖父了,高不高兴?南京是留都,也是六朝古都,风景名胜数不胜数,可好玩 了!”谦哥儿、让哥儿都很兴奋,“好啊,到了南京,让祖父和爹爹带我们到处逛逛!”语姐儿仰起小脸,傻呵呵的笑,“好啊,好啊。”
薛扬心里一酸,背过身去,装作要收拾衣物,“旁人的倒也罢了,咱们语姐儿的小衣裳,娘亲自替你折起来!”语姐儿扑过去抱着她的腿,咯咯笑。
邓麒愧疚的不行,“翰哥儿,阿扬,你俩还是留下吧,留下吧。”他以为是邓之翰、薛扬为了孝顺他,才会这样的,满心不忍。我不要紧,你俩留下陪她吧。
薛扬知道他疼青雀,笑着把御史弹劾的事说了,“爹爹,我们再不跟着您走,姐姐也跟着吃挂落,她会被人说骄横的。”
果然,邓麒一迭声道:“那,走吧,咱们一起走!翰哥儿,阿扬,你姐姐不容易,不能为了咱家,让她被人指指点点!”
邓之翰和薛扬开始紧着收拾行李,准备和邓麒一起出发。
青雀才为邓麒办过一回饯行宴,这会儿薛扬也要走了,紧接着又要办一回。邓麒倒是又能再一回进宫,再一回见到青雀、小敢,感觉跟赚了似的。
谦哥儿和小聪、小明说着南京风景名胜,小明表示也很向往,“等我长大了,也过去逛逛。”谦哥儿慷慨允诺,“到时我尽地主之谊!”
让哥儿神气的跟小勇炫耀,“我能出远门了!祖父说,路上他抱着我骑马,想骑多久便骑多久!”小勇怦然心动,“长途跋涉呢,真有趣!”
语姐儿连话都说不利索,却跟青雀得意的炫耀着,“南京,去南京!”小孩子要出远门,还是很兴奋的。至于路上的辛苦,她是全然无知。
邓麒几杯酒下肚,把青雀拉到僻静处,搓着手,不好意思的央求,“妞妞,阿扬走了,你娘……你姑母必定寂寞,你多陪陪她,好不好?我……我很是过意不去,她那么疼阿扬,阿扬却为了孝顺我,要离开她。”
他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好像祁玉是他的心头宝,是他一直以来最为珍爱的人。
铁打的祁青雀将军,忽然发怒了。
这些年来,她一向自诩为坚强的、永不言败的祁青雀将军,铁打的祁青雀将军,她极少抱怨什么,也极少掉眼泪。可是这会儿,她忽觉忍无可忍,想要发火,想要哭泣。
“你既是心里有她,为何当年另娶他人?”青雀眼中闪着怒火,愤怒的训斥,“你既已另娶他人,如今为何还是和她纠缠不清?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过阿扬阿挥,有没有想过薛家姑丈?”
你另娶,她另嫁,已是不争的事实。别说什么造化弄人,别说什么心不甘情不愿,两人如果真的情比金坚,根本到不了这一步!如今她已是罗敷有夫,你们哪怕真的还存着情意,也应默默放在心里,不能宣诸于世吧?
关心她?笑话,你早干什么了!
邓麒手足无措的看着青雀,“妞妞,我……我也不想这样的,我真的不想……”
青雀眼泪流了满脸,“我小时候多盼着能有亲爹亲娘呀,你知不知道?我做梦都想着你们,你们呢?你停妻再娶,把我们母女抛弃了,她一直不肯疼我,直到现在也不肯疼我!”
“我从小到大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罪,都过去了,不提了。可你俩到底能不能有个爹娘的样子啊,如今我孩子都有四个了,你俩能不能跟寻常人家的爹娘似的,不再胡闹,不再让我难堪?!”
因为你负心另娶,我从小被寄养,从莫家村到杨集,从杨集到英国公府,然后是那地狱般的石屋……到了今天,你来秀深情,说你多么多么关心她,你是存心想呕死我么。
青雀跟个孩子似的哭个没完没了,晶莹的泪水成串成串掉落,打湿了她的衣襟。邓麒老泪纵横的抱过她,“妞妞,怪爹不好,都怪爹不好。”青雀偎依在他怀里,哭的更加悲痛。
“爹懂事了,爹往后一定懂事,不给妞妞添乱。”邓麒一头哭,一头许诺,“爹不想她了,一辈子也不想她!妞妞,爹把从前的事都忘了,再也不想她!”青雀抓起邓麒的袖子擦擦鼻涕,继续趴他怀里哭。
青雀攒了一辈子的眼泪仿佛全用到今天了,哭个没完没了。祁青雀将军,其实并不是铁打的。
青雀哭着哭着,迷迷糊糊的从邓麒怀里落到另一个熟悉的怀抱。“阿原,你来了。”青雀泪眼朦胧的仰起脸看他,“阿原,我不知怎么了,就是想哭。”
“哭吧,妞妞,哭出来就好了。”阿原低头吻去她的泪水,柔声安慰。
“我不是皇后么,怎么又成妞妞了。”青雀抽抽搭搭的问道。
“你便是到了七老八十,也是我的妞妞啊。”阿原温柔说着甜言蜜语。
青雀“哇---”的一声,重又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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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麒带着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们离开京城,去了南京。在往后的岁月里,他再也没有和祁玉通过信,更没有和祁玉见面。
他,也终身没有再娶。
邓之翰、邓子益都劝过他,“您也不能总是一个人,还是续个弦吧。”见到父亲总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做儿子的总是不忍心。
邓麒是抚宁侯,南京守备,掌管南京中军都督府,虽然年纪大了,虽然有子有女,若想续弦,并不难。
邓麒笑着摇头,“孙子都这般大了,续的什么弦?我若娶个年轻姑娘,不是害人家么?我还是含饴弄孙吧。”
邓之翰、邓子益见他执意如此,只好罢了。
妞妞,我如今这样子,像不像个做爹的?可是,再怎么像,我也做不了你爹了。妞妞,这是老天在惩罚我啊。
一滴清泪,顺着邓麒不复年轻的脸颊流下。
☆、第182章 终章(下)
三年后,紫禁城。
正值阳春三月,杂花生树,草长莺飞。位于坤宁宫后的宫后苑中奇石罗布,佳木葱茏,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宫后 苑是是皇帝、皇后茶余饭后休闲、游赏之处,四季常青,典雅幽静。行走在宫后苑,踩着用各色颜色卵石精心铺砌而成的、古朴别致的彩石路面,徜徉在奇花异草、 古柏藤萝之间,如入仙境。
“小敢,你给我出来!”一位身着杏黄宫装的美丽少妇站在浮碧亭前,用呵斥的口吻叫道。
少妇身后站有不少宫人、内侍,神色恭谨,却不慌张。皇后娘娘虽看着想要动怒,其实是不打紧的,她不会真和小公主生气。这后宫之中,从两宫皇太后,到皇上、皇后,以至太子殿下、楚王殿下、梁王殿下,有谁会真和小公主生气呢?
不远处一株苍劲挺拔、繁茂青郁的松树下,探出一张粉粉嫩嫩的小女孩儿脸孔。她大约有三四岁,皮子雪白,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中满是纯真,灵动可爱。
“就不出来!”她轻轻的、坚决的说道。
她长的样子真是讨人喜欢,可是这个行事做派么,却是有些气人。做她的爹娘,呵呵,不容易啊,不容易。
青雀不怀好意的笑着,开始挽袖子,“不出来?小敢,你再说一遍我听听。”
看这情形,青雀分明是打算诉诸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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