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敢当。”耶以亦是一副笑面孔,婉拒了应小檀的赏银,犹自道:“我家主子说了,这软枕能叫良娣喜欢,那就是它的造化了。良娣不拿来试一试么?若是哪里不妥当,奴婢再命人去改一改。”
应小檀微扬下颌,示意花末儿上前接过东西,然而,那东西刚刚经到花末儿的手上,一股浓郁的香气便扑鼻而来。应小檀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屏息。与此同时,耶以却将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应小檀的脸上,甚至连一份避讳都无。
强自忍耐下去,应小檀挤出了一个泰然自若的笑脸,“既是青玉姐姐送来的东西,那就再妥当没有了,即便真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叫花末儿她们随手一改便是。”
耶以的眼神在那软枕上停了片刻,倒也不强求,笑着行了个礼,便出言告退。
天绮照旧是乖巧地将她送出了正院,而花末儿,则快步去寻了太医来。
“劳烦您看看,这软枕可有什么问题吗?”应小檀隔着一张樟木高几,以帕掩住口鼻,与那软枕离得甚远。
太医在宫中见多识广,并不觉得应小檀这般防备有什么稀奇,当下便两手接过了花末儿捧着的软枕,低头嗅了起来,“唔……有一股子很浓的香味,不过……好似不是麝香,应当没问题吧。”
“没问题?!”应小檀惊愣住,“那怎么会有这么浓郁的香味?”
太医抬头看了眼应小檀,俯身解释,“会影响女子受孕的香料,只有麝香这一种,其他都无大碍,良娣不必风声鹤唳,过于紧张。”
“你拿过来我看看。”应小檀犹然不信,吩咐人点了烛灯,举起软枕,在灯下细细观察。
绣了金线的缎面,显得格外厚重,即便在光亮下,也很难看清里面的东西。
一团团棉絮充斥着软枕,将烛光隔绝在视野之外。
应小檀蹙眉,心里的怀疑却越来越强。
倘使这软枕没有问题,区区一个小枕头,侧妃何必用这样厚的缎子来缝制?
可是……她不能拆,一旦拆线,缎面上就会留下明显的痕迹,到时候,即便真发现里面的东西有问题,应小檀也百口莫辩。
究竟是侧妃意图谋害,还是她栽赃侧妃?
应小檀攥紧了软枕的边缘,狠狠用下了力,“再去端一盏烛台过来!”
花末儿忙不迭称是,和天绮一样,举着烛台站到了软枕后面。
愈发亮了,也终于有光透了进来。
应小檀贴近了去看,一团团的棉絮中,果然有许多奇怪的东西……应小檀一个激动,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天绮低叫一声,忙不迭后退。
然而,还是迟了。
金线被烛火燎开了一段,大红缎面上,露出了一个明显的发黑的小洞。
应小檀翻过来看了眼,却委实顾不得那么多,“太医,这里面有东西,您过来看一看!”
太医不敢违拗,忙称是凑上前来,在若隐若现的光晕下,棉絮中,竟藏了一个个乌黑的团块。
郎中眉峰猛地蹙了起啦,重新接过了那抱枕,仔细地嗅了起来。
香气的遮掩下,确实有一股“挣扎”着传出来的辛味,只要用心感受,夹在香味间苦涩,反而越来越明显,像是楚河汉界、泾渭之分……一道建立在两种味觉中的沟壑越来越深,将这两种味道彻底地分了开来。
“是川乌!此物是川乌!”
太医大惊失色,抱着那软枕,往后连退了好几步,“良娣可曾靠过这个软枕?都拿它用来做什么了?”
应小檀与花末儿、天绮面面相觑,谨慎地回答:“除了适才,还没有亲自接触过,原本是因为这一阵子腰酸,想拿来靠在身后的。”
太医脸色骤变,“靠在腰后面?!此地离胎儿孕育之处甚近……良娣可曾靠过没有?请容臣为您把脉!”
应小檀先是摇头道了没有,继尔并不抗拒地伸出了手,琵琶袖往上捋了捋,露出纤细的一段腕子,“这川乌是什么东西?也会致人落胎吗?”
“岂止如此!川乌大毒,是能要人性命的!这样毒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良娣的软枕里?!”
“不是我的。”应小檀低眉,“是侧妃送来的。”
太医闻言一愣,有关良娣玉体康健之事,他有的是发言的资格,然而涉及到王府内女眷们的纠纷,他一个外臣,最好还是装聋作哑为妙。将满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太医一脸慎重地扶上了应小檀的脉息,静心诊查一番,他方舒出一口气,“索性良娣并无大碍,否则,老臣半生医业,就要止步于此了!”
听着太医细细碎碎地念叨,应小檀忍不住眺目望向窗外……果然,侧妃不会错过这个到手的机会,她也确实没有什么“君子之腹”。
她想要引蛇出洞,蛇果然顺杆上树。
“还请您替我暂且不要声张此事。”应小檀垂眉,轻声道:“兹事体大,我需得亲自叫王爷知晓才行……我之前身体已经好转,孩子也健康得很,到了晚上,倘使有个万一,那必该是这个软枕出了问题……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太医愣了一下,转瞬就明白了应小檀的暗示。
看这样,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法彻底跳出这个局了,太医叹了口气,俯身称是。
应小檀心生感激,垂首向太医致意,“多谢大人配合。”
太医没说什么,只是匆忙把自己的东西归置妥当,继尔叮嘱,“不管您想做什么,切勿以自己的身子犯险,软枕,暂时放得远一些吧。”
应小檀爽快地答应,吩咐天绮送太医离开。
谁知,太医前脚刚离开,一个不速之客,就紧跟着闯了进来,“良娣!应良娣!”
是个男孩的声音?
应小檀正欲与花末儿谋划晚上如何向赫连恪禀报,就听到外间陌生的呼喊。
两人俱是一头雾水,对视一眼,花末儿匆忙迎了出去……“大哥儿?”
“你是谁?应良娣在哪里?”
快要五岁的小男孩,声音清脆,却一如既往地调皮,见花末儿不答话,他索性横冲直撞地闯到内殿里,果然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他要找的应良娣。
“你就是应良娣吧!我见过你,认识你!”
应小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赫连恪和侧妃的儿子努蒙,汉名赫连祉,她亲自挑的祉。
“是,我就是应良娣。”对一个无辜的孩子,应小檀总是刁难不起来的,和善一笑,她舒眉问道:“你不是该在宫学里读书吗?怎么到回来啦?”
“是父亲命我回来的,皇爷爷要去狩猎,带上了父亲,父亲说良娣你会担心,便叫我回家来告诉良娣!”
应小檀神情一动,“去狩猎?那今晚还回来吗?”
努蒙不屑地瞥了眼应小檀,“去山上狩猎,当然不回来了!还要在皇爷爷的行宫里住一阵子呢!你不知道就不要乱问,好生丢人!”
应小檀当下却顾不上什么丢人不丢人的事情,赫连恪一时半刻不回王府,那她的计划怎么办?
“哎!大哥儿……努蒙!”应小檀原本还想再问几句,努蒙竟然一溜烟儿地跑掉了,她狼狈地追了几步,脚下却是忽然一滑,直直往前摔去。
花末儿见状不妙,抢上前两手把应小檀一并架住。
应小檀虚弱地挂在了花末儿的怀里,呼吸急促,俨然是吓到了。
花末儿忙搀着应小檀在一旁坐下,“主子不要紧吧?”
“我没事……”应小檀一点点蹙起眉头,抚着自己的小腹,恍若惊雷劈过一般,乍然明白过来。
努蒙才五岁不到,如何能听赫连恪吩咐过一次,就把这样长的一段话向自己表述清楚!连狩猎要住在行宫都说得明明白白,可见是早知此事才对!
他能知道这个,必然也瞒不过侧妃,且不说服侍努蒙的人都是侧妃所挑选的,单是她身为母亲,就一定能找到种种办法与住在深宫中的儿子有所联系。
否则,侧妃如何能放心得下!
因为呼延青玉早就得知赫连恪今日会去伴驾,所以特地拖延两天,才将软枕给自己送来,也是因为她早就知道赫连恪不在府上,便是应小檀有什么伎俩想施,也没办法引来赫连恪的配合。
而等赫连恪回来,一切都晚了。
若自己真的不知内情,靠了那个软枕,只怕赫连恪回来,应小檀这三个字,只会是一抹飘荡的亡魂,即便知道内情,有所防备,也决没法在赫连恪面前拆穿。
她要怎么说呢?
说因为猜到侧妃要害她,故意去要来这个软枕吗?否则,像藏得这样深的川乌,如果不是像应小檀这样抱着必有蹊跷的心态,追根究底地去查,根本没有机会发现!
侧妃把她每一条路都堵死了,而她应小檀,这一次,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应小檀一双手交握在一起,纤纤十指用力地捏着自己,直到青筋绷出。
花末儿看得心疼,眼圈霎时就红了,“主子……主子你怎么了?你和花末儿说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