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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策 番外完结 (董无渊)



贺琰素来对行昭宽纵,逼杀方福时虽是不留情面,可对她留下的这个女儿倒还多有牵挂。

听应邑这么说,心里不免不高兴起来,手端起茶盅来,啜了两口,又想起还搁在暗格里头的那几封信,也不欲与应邑再起争端,索性拿话岔开。

“令清主和,是在拆梁平恭的台子。我也不是没劝过他,可惜一劝,他便气呼呼地拿出一摞账册来让我自己算。”贺琰轻笑一声,将茶盅轻搁在案上,他并不习惯在女人面前探讨国事,可更不想让应邑言辞犀利地逼他快点嫁娶,“国库不宽裕,年前又逢上灾年,眼看着可以拿着西北的战胜刮鞑子一层油下来,等兵强马壮的时候再一举克之,皇上怕难保没打这个主意,可惜放不下颜面。”

应邑哪里不晓得贺琰的本意,嘟囔几句,终究转过身来,对着贺琰:“皇上打没打这个主意,我是不知道的。可我知道若是早早求和,那就意味着西北的战事停了,梁平恭是不是得回京了?到时候谁又能代替梁平恭守着平西关,不让方祈进来——要知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方祈的尸体还没找着呢!”

贺琰神色一凛,女人家看事情不从大局入手,偏从这些小细节上能抠出骨头来,应邑这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年前梁平恭偷卖火药、云梯、刀盾给鞑靼,发了笔横财,却在无意间遭方祈发现。为了自保,就算方祈骑着千里马,拿着红缨枪,叩开平西关的门,梁平恭也不可能让方祈活着进来!

如果选定了求和,梁平恭自然功成身退,朝廷就会换一个人去西北镇守….

门紧紧掩着,四面的窗棂也关得死死的,贺琰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沉下声来:“让冯安东写封信给梁平恭——冯安东是梁平恭原先的妻弟,他们之间有通信很正常。让他叫梁平恭要么将鞑子彻底打退,要么找到方祈堵住他的嘴,砍掉他的脚。叫他既不能走,又不能说...”

第一卷正文 第七十八章 蛛丝(下)

应邑不耐烦听庙堂上的这些东西,直摆摆手,青黛一挑:“你不好找冯安东,我一个深闺妇人就好找啦?”

贺琰面色微沉,他如今正受着皇帝猜忌,若在这个时候还在朝堂上四处乱窜,怕是要遭到皇帝彻底厌弃了,贺琰正要开口,却听应邑那头语气软而绵,似是认命却又暗含欢喜:“罢了罢了,你找我找,谁找不是找?左右你便是我的孽,我今生就是来还债的!”

贺琰展颜一笑,顿时就像暖春时节乍然破开的湖面,既温暖人心又让人沉浸。

应邑胸口甜甜的,垂着头低低轻笑,手捂在小腹间,历经千辛万苦才有了他和她的孩儿,他会软软地唤贺琰叫爹爹,唤她叫娘亲,一定既聪明又伶俐,或许会长着像贺琰笔挺的鼻梁,像她一样明亮的眼睛。

贺琰见应邑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轻声一笑起了身来,搂住应邑的肩,笑着说:“你等着吧,西北老林就那么大块儿地方,等梁平恭把方祈的尸首找到了。我一定去向皇上求娶你,皇上骂我也好,打我也好,甚至撤我职也好,我都不怵。八抬大轿,凤冠霞帔地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

应邑的素手从尚还平坦的小腹上一划而过,心里头有些急,一抬头便看见情郎灿若繁星的眸子,又变得既苦且甜。

“我能等你,可肚子里的孩子能等你吗?我能叫孩子一直不出来?”应邑偏过身去,想起顾太后催她的话“虽说前头那个一死,你就嫁进去,这不体面。可是,你显了怀嫁进去,就更不体面了!”,口里又念叨:“如今还只有两个月份。刚上身的时候又不安稳,一闻到点香的味道就不舒服,连宫里都不敢去,就怕遭那些人精看出什么不对来!别人家都是相公在身边问长问短,又是哄又是喜欢,大气儿也不敢喘。我体谅你,委曲求全着,你却成心要等我四个月、五个月,大着个肚子穿嫁衣!让定京城里的人将我笑死!”

话到最后,却说得拨动了自己的那根心弦。眼眶红红的,心里十分委屈。

手里头攥紧了那方帕子,她原以为方福一去。她和贺琰的路就能成为一个敞亮的大道,如今看起来却还是那条崎岖坎坷的羊肠小道!

这个孩子来得既不是时候,又是时候。

唯一的嫡子不知所踪,便显得应邑肚子里的这个更加金贵。

贺琰嘴角抿得紧紧的,隔了半晌才说道:“办法总比困难多。只是现在实非良机,你且忍一忍。不是说三四个月才显怀吗?到时候,大不了咱们就说是早产,木已成舟,我加上顾太后的手腕压下去,谁还敢说你什么?”

应邑的帕子被揪得缩成一团。不答应也只有答应,眨了眨一双桃花眼,轻声一叹。便往贺琰身上软软靠过去。

浓烈的蔷薇香膏陡然充盈在鼻尖,贺琰直直望着前头,神色晦暗不明,年少时的情人如今终于得到了,厌恶了几十年的发妻如今终于摆脱了。滔天的稳定的前程摆在他的面前,唾手可得。他却心里觉得空落落的,像是七巧板里缺了一个。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当事情像葫芦伏在水面上,摁下一头,另一头就翘起来的时候吗?一失足成千古恨,应邑逼得紧,他只有去逼方福,两个女人的争斗里,他找不到平衡,方家已经得罪完了,他如若还不坚定地站在应邑那头,顾太后也不可能放过他。

可方福的死,并不是他的错!

是她自己蠢,是方祈不争气,是应邑逼得紧...

更是天意,生死由命,是阎王爷要方福下去陪他,与他何干!

还是长子失踪,幼女离家的时候?

还是太夫人这几日一直没有舒展开的眉头,还有府里头几道雷厉风行吩咐下去的禁令的时候?

贺琰长长叹了口气,阖了眼,方福圆圆白白的模样便绰绰地浮现在了黑暗中,贺琰心头一紧,重重甩了甩头,方福的脸却在脑海里变得愈渐清晰起来,未语先笑的唇角,闪烁着温柔光芒的眼睛,胖乎乎的手腕,一点一点地成形。

廊间的八宝琉璃风铃“叮铃铃”地响得清脆,应邑靠在贺琰的怀里,轻喃了一句,说得模模糊糊的,贺琰强迫自己佝下头曲认真地听,却还是只能听见“嗡嗡”的声音。

一时间,两人皆静默无话。

西北战事是战是和,尚在商榷之中,但到底西北已经趋于平稳了,二皇子选妃这件大事就又重新提上了日程。

“二皇子的生辰在仲夏,听淑妃娘娘说西北那边儿都是算虚岁,照这样算起来,二皇子就十六岁了!嫔妾长在余杭,没听过这样的说法,也不知道算得对不对...”王嫔端谨地坐在下首,眼眸亮极了,一眨一眨地望着方皇后,十分合时宜的模样。

方皇后也笑,却是微敛眼睑,笑得自矜:“是有这样说法。淑妃家和平西关挨得近,那一块儿都是这样算小郎君的年纪。”

王嫔见方皇后也不接话,也不泄气,身子继续往前探了探,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惊呼一声:“那照这样算,西北的儿郎们成亲时不就十七八了吗?放在余杭,十七八岁都能做父亲了!”

方皇后抿嘴一笑,并没接茬。

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

德妃笑嘻嘻地打圆场:“那我们家四皇子算起来岂不是有十二岁了?怪道他一天都在嫌嫔妾管他管过了,唠唠叨叨个没完...”陈德妃银铃似的声音啰啰嗦嗦的,却让王嫔感激地投过去一眼。

德妃止了话头,一转首看见行昭带着帏帽踏过门槛进来,又笑着招呼:“温阳县主今儿个怎么来得这样晚?往常行早礼的时候,不都是避到花间去描红吗?”

“张院判过来给臣女上药,耽搁了时辰。”方皇后一向不喜欢这些莺莺燕燕,行昭自然也回答得言简意赅,又挨个儿福过了身,便恭谨地坐到了方皇后的身边儿去。

被这么一打岔,尴尬的气氛倒是消除了不少。在行昭的跟前,王嫔自然不好意思再提起二皇子的亲事。

又是一番寒暄,都是德妃在说着话儿,觑着方皇后的脸色不太好,便投其所好,话头都落在了行昭身上:“...温阳县主年纪轻轻的,却十分稳重,记得淑妃姐姐的欢宜也是个好静的,温阳县主如今住在宫里头倒可以往重华宫走一走,都是贞静的小娘子,一定有说不完的话...”

皇帝有三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大公主欢宜,和行昭差不离的年纪,深居简出的,和陆淑妃一个路数。

陆淑妃就是靠着儿女双全,才在这后宫里头立稳了脚跟的。对于这件事儿,行昭记得前些日子,方皇后言传身教时有这样的说法,“我不能生下孩子来,可皇上选了与我亲厚的人生孩子,也算是全了夫妻情谊,也算是为我着想了。”

行昭胆寒,若说临安侯府里只有利益没有亲缘,那宫廷就更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

“德妃姐姐果真是老糊涂了。既然两个都是不说话的,凑在一起又哪里来的话说?”惠妃轻捻和一张蜀绣并蒂莲花帕子,笑意盈盈地说,未待陈德妃答话,便伸了个懒腰起来,垂下眼睑冲皇后福了身,“嫔妾身子骨还未好全,便就先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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