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东窗事发,当务之急就是将这件事瞒下来,贺氏反而大张旗鼓地将探子废了功夫,却留下活口送回陈家示威…
反常极为妖,此事必不寻常!
陈显陷入了僵局,局破不开,只有死路一条!
等等!
如果反过头来想,皇帝其实并没有过世,王氏还没来得及行动呢?老六下江南,贺氏一介女流之辈要故作姿态,才能得以自保,将人挑断手筋脚筋送回陈家是示威,也是震慑,入宫出宫大张旗鼓的一番动作,只是让那些沉不住气的人早些跳出来,趁老皇帝还在,顺理成章地一网打尽…
这就是兵行诡道,贺氏要诈他一诈了!
陈显眼睛缓缓张开,是虚是实,往往在一念之间。
“派人去安国公府与石大人搭上话,和宫中的眼线搭上关系,是虚是实都要有一个说法!”陈显话头一顿,“把那五个人送回端王府,陈府不是修罗地狱,只进活人,不收没用的死人!”
这是要先将那五个人抹了脖子,再将他们送到端王府去啊…
总管膝盖一软,应声而去。
陈夫人从花间走出来,珠帘被手撒下,“叮铃叮铃”的声响急促而清脆,像琵琶弦被人一下一下急切而热忱的撩动。
“为什么不让人上谏要求面圣。”
陈夫人蹙眉轻问。
这是最有效的方法,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老皇帝是生是死,只需要一眼就可以尘埃落定。
陈显双手撑于膝上,沉吟半晌,手一抬,便拍在了身侧的木案上。
陈夫人想张口再问,再看陈显面色阴郁,嗫嚅嘴唇,终是未在往下说。
“他不敢。”
行昭手中执一把缠了铜丝的竹剪子,“咔嚓”一声,便将一朵碗口大的花儿剪了下来,轻搁在瓷盘里头,告诉莲玉,“陈显不敢去仪元殿一验真假,怂包一个,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子大的,他一怕,就错过了一辨真假的机会了。”
花儿一搁下,莲玉便洒了几滴清水在花瓣上以当保鲜。
“宫门一闭,皇宫里等着陈大人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莲玉笑吟吟地道,别家丫头关心的是当通房,成姨娘,以及爬上男主人的床,别家夫人奶奶关心的是子嗣、妯娌以及婆母的刁难。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其实也不太对,放在自家姑娘身上是人无近忧,必有远虑,子嗣是整个皇家都是头一份,妯娌一个是手帕交,一个连可争之力都没有,婆母就像亲娘...
所以这忧的是阖府上下的生死性命。
这老天爷多公平啊,给你这样,一定要拿走那样。
行昭又剪下两朵花儿,莲玉奉了方帕子,行昭一边擦手,一边接着莲玉的话往后说,“过了顺真门,文官下轿,武官下马一进皇城,生死不由你。宫中姨母经营几十年,视为禁脔,陈显要拿王氏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姨母一腔暗火和怨怼正没地儿发。”
如果陈显敢不管不顾地贸贸然进宫去,行昭反而佩服他。
可惜,他不敢。
满朝上下,这么些年了,只有他一个人能够上书求见皇帝,皇帝每次都允,换了别的人,甚至皇帝的胞弟平阳王递上折子去,九次有八次都是不允觐见的。
嗬,可惜陈显不敢啊。
☆、第两百七八章 对峙(中)
“他怕姨母耍阴招,茶汤、软禁、暗杀,哪一种都可行。顺真门一过,就算九城营卫司要起兵逼宫,谁来领头?那个出身草莽的史统领?还是他的女婿周平宁?”行昭嗤笑一声,“怕就怕史统领放心,周平宁放心,陈显也不可能放心——唯一的儿子远在江南,倘若逼宫成功,陈显反而在战乱中死在了皇城里,平白无故为他人做了嫁衣,白白便宜了别人,陈显会气得死不瞑目,从棺材里头蹦起来的..”
瓷盘青釉,三朵碗口大的正红花儿火艳艳。
这世间啊,最好看的就是冲突和反差。
“把花儿拿下去吧,你、莲蓉还有其婉一人一朵拿来簪发。”
话将落音,行昭顿了顿,止住莲玉的动作,“算了…在外头是不得不着红穿绿,自个儿在屋里能朴素些还是朴素些吧。”
莲玉面色敛了敛,轻声应了是。
和方皇后一样,不是为了欺人,只为了自欺。
老年糊涂的帝王不少见,可糊涂成这样,留下一堆烂摊子,猜忌应当信任的,信任居心叵测的,倒还屈指可数。
老六一向重情重义,面上不显露,心里怕还是记挂着的,算是替他守了孝道吧…
行昭长叹一口气儿,回头看了眼更漏,去给再一转眼,李公公正好撩帘入内,语气明显有雀跃,“成了!豫王殿下与绥王殿下的两封信过了关卡,已经出了定京城了,是豫王府的随从策马去送的。八百里加急,如无意外,五日内便可送到!”
“走的哪条线?”
“是豫王妃的意思,走天津、河北、山东沿线。不走水路!”
李公公浑身都在抖,不是因为怕,是因为激动,“豫王妃让奴才给王妃带话,今儿个要与豫王殿下带着石妃一道进宫,豫王妃的原话是‘去给父皇和昌贵妃问个安。若今儿个晌午或明儿个。安国公石家的人要来见女儿,那让他们见就是,犯不着拦!’”
行昭眯了眯眼睛,言简意赅问话,“可曾见到了豫王殿下?”
李公公点头,“见着了!豫王殿下就在豫王妃的身边儿,豫王妃说什么便点头称是,神情有些蔫蔫的,但奴才要走的时候,豫王殿下说了一句话儿。‘谢过你家王妃力保昌贵妃的恩情,豫王府永生不忘’。”
闵寄柔多聪明一个人啊,不可能不知道方皇后第一反应是要拿王氏威吓豫王府,可昨日行昭半分胁迫之话都未曾说起,闵寄柔不可能猜不出是行昭在从中斡旋。
行昭紧抿唇角,手不自觉地在抖。猛地攥紧成拳,隔了良久,缓缓舒开。
谢了,闵寄柔。
谢了,二哥。
亭姐儿如今必须稳住,亭姐儿稳住了,安国公府才会安心,安国公府安心了,陈显才有可能在短时间内维持平静。
闵寄柔要出手,亭姐儿的段数还不够她塞牙缝。要让亭姐儿给陈显说他们想听的话,是威逼还是利诱,正如闵寄柔昨日所说,“容易得很”,只要二皇子不犯糊涂护亭姐儿。安国公一家很好掌握。
要想彻底瞒住一条消息,从源头截断是最保险的做法,如果源头没有办法截断,那就从中间截住,而在中间往往是经口口相传,才将消息传到想知道的人耳朵里去。
要想从中间拦住,就不能让知道此事的人说话,而什么人不会说话?
死人。
可死了一个人会引人怀疑,反倒得不偿失…
行昭脑子里过得极快,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陈显会随着她的思路想歪的侥幸上。
如果陈显要放手一搏,不等老六从江南赶回来,他们该怎么办?
“其婉拿笔墨!”
其婉隔着竹帘高高应了一声,还没等其婉进来,黄妈妈火急火燎地一把撩开帘子,急促道,“门口,门口摆了五个死人,将才有辆马车驶过来,车上有人把这五个死人挨个儿推下来,门房老肖头眼神不好,以为是什么东西,把大门打开凑拢了瞧,才发现是五个死人,追又追不到了,呸!真晦气!哪家人这么缺德,把死人往别人家里头放!”
行昭愣了片刻,眼神直勾勾地瞅着还在摇晃的竹帘,隔了好一会,突然朗声笑起来。
陈显这个智障!
他以为她在给陈家示威呢,难得硬气一把,他要把场子找回来!
聪明反被聪明误!
要是今日谋逆逼宫之主谋换成方祈,他怕是能立马干完一壶烧刀子,整顿行伍,冲在最前头杀到宫里头去!
陈显要迂回,好,让他迂回,人的思维最难改变,陈显凡事要多想三分,悔,也就悔在了这三分上。
“把那五个人安葬了吧,就葬在东郊,好歹让他们入土为安。”
行昭不信鬼神,可她信报应。
谁种的因,谁就得这果。
她废了这五人,可却是他们的主人亲手将他们送进地狱。
陈显这一招愚蠢的行径让行昭一时间心绪大好。
其婉奉了笔墨纸砚进了内厢,行昭勾勾画画了良久,老六临行去江南的时候曾说过红圈是他的人,黑圈里是陈显的人,九城营卫司近十八万人马,分布在定京各个大营卫所里,定京城外城郊荒地一向是驻兵扎营的地方,如果陈显要逼宫,他应当会先封锁外城,再起兵攻破皇城,而这时候能动的便只有内城近五万兵马,而这五万兵马中,六皇子只有不到两万的人手…
定京城里除却九城营卫司的人手兵马,就只剩兵部手中还握着近三万的机动兵马了,而这三万兵马中,两万掌在周平宁的手上,还剩一万,谁有兵符听谁的。
皇城内的兵马差不多还有一万人手,添添减减算下来,如果陈显要奋力一拼,他们面临的处境很微妙,六万对十五万…
行昭搁下笔,长吁出一口气,动了动手腕,发现自己手心微凉。
看了看纸上一连串的数字,不禁苦笑,她是完全不懂排兵布阵的,连看舆图都很勉强,可她也知道,历史上以弱胜强,以少克多的战役也不是没有,官渡之战、长勺之战、赤壁之战…可仔细数数能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