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昭眸光更亮了。
如果要调兵,调哪里的兵?
九城营卫司绝对不能动,只能调秦伯龄或是平西关内的兵马。
无论调哪里,都有好处。
行昭没法子断定秦伯龄与陈显有勾结,可若是秦伯龄手上的兵马弱了下来,若事有突然之时,平西关内的将士能更好地冲破来自西南的阻决。
如果调的是平西关内的兵马,那就更好了,瞌睡遇到枕头。把方祈的兵送到贺行景的手上去,既使得顺手,又能被重新拧成一股绳来。
大将各司其职,绝不会擅离岗位四处乱窜,更何况,福建打的是海仗,秦伯龄纵算是跟去压根无济于事,甚至会将西南一片空出一大块地来拱手送给西北军。
“如果...皇上不调任兵马支援怎么办...?”
行昭问得很凝重。
六皇子却答得很轻松:“那好办,战事会从江浙沿海一带,继续向北烧,烧到河北沧州、唐山,海寇十年磨一剑,今次可不是小敲小打,再烧,就要往里烧了。”
往里烧,是哪里!?
是河北府里的定京城!
声东击西、请君入瓮。
无论皇帝再怎么选,西有方家军,东有贺行景,怎么算,他们都没亏。
除非,除非陈显他真有能力整口吞下那二十来万的九城营卫司。
这是行景布的局,还是借势打力?
大概是后者,行景跟在方祈身边儿长成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么几年,海寇凶险,抢起东西来更是不要命,行景不可能引狼入室,放任海寇做大从而将战线拉长。
他大概是将局面控制在了自己能一手掌握的范围里,再坐地起价。
行昭没说话了,笑眯眯地看着六皇子三口两口扒完了碗里的饭又盛了一碗,这一碗细嚼慢咽地吞下肚,再和媳妇儿坐在炕上说了通话儿,便休整行装开工去了。
中午没吃好,黄妈妈备了一小木案的零嘴儿,行昭这还没来得及吃呢,凤仪殿的林公公就来召人进宫了。
一进凤仪殿,方皇后先从头到脚打量了行昭一番,心里头落了定,转头问起莲玉来,“午膳用得好不好?睡了午晌了吗?你家主子从一大早儿精气神可好?”
行昭笑起来。
方皇后这也是想起来当初方祈战急之时,方福出的那桩事儿。
这是怕外甥女步胞妹后尘。
行昭觉得方皇后多虑了,可仍旧使了个眼色给莲玉。
莲玉便佝着头一五一十全说了。
方皇后脸一下子就垮下来。
行昭赶快张嘴开脱:“每回初夏来,我都过得苦得很,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下,这您是知道的...阿慎今儿中午特地回府来同我细析哥哥那桩事儿,我没可能作践自个儿身体的。”
方皇后愈加蹙紧眉头:“你苦夏这回事儿,早两年就调理妥当了,嫁了人反倒被翻了出来...”话头一顿,再想了想,扬声道,“让张院判过来摸把脉!”
张院判来得快,在行昭手腕上搭了块儿布脸笑起来说得模棱两可的。言情诊了半刻钟,又诊了半刻钟,一张老或”王妃这几日甭动静大了,好好用膳歇觉,等过几日再看一看。
☆、第两百五一章 运气(中)
张院判一腔气定神闲,小老头笑眯眯地说完去瞧方皇后,不瞧不要紧,一瞧吓一跳,小老头赶忙神色一凛,扯起药箱子就扯个虎皮当大旗,“...微臣去外厢给王妃开一张安神静气的药方单子去....”
蒋明英最先反应过来,招呼莲玉赶紧跟上,接着言笑晏晏地去送。
小老头逃得飞快,像刮起了一阵风似的。
行昭愣在原处有些呆,真的是有些呆愣愣的,跟个二傻子似的。
她可不是正正经经的十六七的新嫁娘,张院判那一番话说得十分隐晦,可她前世就嫁过人生过孩子的,哪里可能听不懂!
整个胸腔被一股莫名的情绪涌入,瞬间就被填得满满的。
明明是坐着,脚下却在发软,像陷在软绵绵的暖洋洋的云里,又像站在冰封的河面之上。
凤仪殿静悄悄的,连盛夏的风、晌午的光和门框下偷偷露出的那道缝儿都静悄悄的,偌大一个大堂没有一个人说话,行昭手腕上还盖着那张小丝巾,窗棂大大打开,风一吹,小丝巾就被轻风一扬,小小地卷起了一个角。
腕间瞬时就有了种轻滑的痒痒酥酥的触感。
好快啊。
去年过完正月就嫁的人,今年盛夏就...
其实也不算快了,时人重子嗣香火,恨不得成亲之后三年抱两,只是在皇家这几个小辈媳妇儿子嗣上都不太争气的情形下。行昭算是一枝独秀,一马当先,一鸣惊人,一枝红杏出...
呸呸呸!
行昭静坐片刻。发了很久的呆。
她发了多久的呆,方皇后就忍了多长时间的气。
门被小小推开,光与热从外倾泻而入,是蒋明英送完张院判回来了。
“...张院判个性向来稳重,问了问莲玉,王妃月事的情况,说是六月份没至,七月份已经是迟了快十来天了...”蒋明英笑吟吟地一五一十回禀,“饶是到了这个地步,张院判的话儿都还没说实。只说日子还浅。顶多才上身两个月。凡事稳中求稳,等过几天他再去端王府请把脉,才好尘埃落定下来。”
话头一顿。蒋明英随即喜上眉梢:“可张院判偷偷摸摸告诉我,至少有九成九的把握!”
行昭月事一向很准,就这两个月没准时来,她其实是有些挂心的。
可再一想,这么各方势力都浮出水面的节骨眼上,人啊,心力交瘁起来。生理心理难免会有变化,便没将这回事放在心上。
更重要的是,她实在是不相信...就这么一年多的功夫...老六就轻而易举地正中靶心了啊!?
看看行景是不是猛男?再看看桓哥儿身子骨健壮不?最后看看正当年纪的二皇子!
罗氏如今还没甚消息,欢宜产下阿谨之后也再无动静了。豫王府一摊子烂事儿扯不清楚...
她气运从上一世就不太好,这一世便尽力做到脚踏实地,哪曾料到气运当真“当”地一声,一下子就砸到她头上了。
阿弥陀佛,既有运气,当然,也得感念感念孩儿他爹的努力和功劳。
大殿之内还是静悄悄的,可明里暗里,气氛却一下子变得轻快起来。
有嗣,往小里说意味着添丁进口,往大了说,便是宗族传承,保证了血脉经营。
女人最大的功劳就是为夫家产下身强力壮的子嗣。
行昭不由自主地手轻搁在小腹上,抬了抬头,这才发现莲玉和蒋明英两个人眼圈都有些发红,再望向方皇后,方皇后不像是极欢喜的模样,眉眼板正得很。
“姨母...”
行昭唤得很轻柔还带了点儿委屈。
方皇后回过神来,叹了叹,万般怪责的话含在口里,自家外甥女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如今又金贵得很,她舍不得也不好意思说,对那没轻没重的六皇子便累了一股子气堵在胸口,到底还是闷声埋怨:“...原本让你们及笄之后再行周公之礼,也有等你身子骨长开之后才好生儿育女的意思在。女儿家不好避开,男儿郎总要担起责任来吧,老六倒好,什么也不做...”
强词夺理着,终究是夺不下去了。
谁家的姑娘谁家心疼,婆家只会恨儿媳妇没更早生孩子!
十六七生孩子其实说早也不算太早,十三四嫁人之后立马有了身子的比比皆是,可生孩子是过鬼门关,身子骨长好些再长大些,总比贸贸然怀上好闯过去一点儿吧?
人吧,都是有立场的。方皇后私心里也想看见行昭产下嫡长子,可前提是行昭的安危必须要先得到保障。
既然木已成舟,就得竭尽所能地把这条船好好划下去!方皇后一向不喜欢钻牛角尖,骂了六皇子两声“不懂心疼人!”、“自私自利”之后,情绪赶紧平复,很是沉着地着手安排下去,先让林公公去户部候着,“人多眼杂先甭明说,只让老六下了衙来凤仪殿接自个儿媳妇儿。”又给莲玉交待,“...府里不许种花种草,香料水粉胭脂一概不许你家王妃用,怎么舒畅怎么来,若有像那个严氏一样想要掀天儿的奴才,如今也不是顾忌的时候,乱棍打杀了就是。你得立起威来!”
说着说着,转身忙忙叨叨地吩咐蒋明英:“去六司寻摸个经事儿的婆子来!”蒋明英这还没走出殿外,就听见方皇后扬声将她唤回来,“哎呀呀,先甭慌!前三月不吱声儿,先把事情掩下来!”...“凡事听黄妈妈的先,警惕,一定要警惕!”
说实话,行昭也摸不清楚方皇后说到最后,这是在嘱咐谁了。
行昭这么一天过得忙忙碌碌的,从一大早上听到战事吃紧,再到中午六皇子出言解惑,再到下午,竟然被诊出来有喜了!
短短一天,一波三折,喜忧掺杂,再加上一身懒懒的,行昭吃过几口面又喝了汤就爬到内厢的暖榻上睡晌午了,头一挨着枕头,眼一阖,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见外头有人悄声说话。
“景哥儿那头,无论前方战事如何,都先别给阿妩说。你自己心里有个数就成了,女人家有了喜,通常喜怒无常的,也劳烦你担待着些。”
“扬名伯这一役,或明或暗全都算计到了,虽为避嫌未与定京互通信件,可这次动作倒是做得很有灵犀...这节骨眼上阿妩辛苦,慎自当殚精竭虑也要护她母子周全,大风浪都经历过来了,小小脾气又有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