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要不再加一方顾宛之刻的汉砖砚吧?阿妩搬家的时候,祖母赏了多少好东西。姨母又素来喜书画,平日里还能时时用着。如意摆在那儿,便不动了。”行昭搁下笔,向大夫人眨眨眼,认真说道。
大夫人笑起来,将册子搁下,单手搂了搂小女儿,十分欢喜的样子:“好好好,就说是阿妩送的,是阿妩的心意。”
黄妈妈是大夫人的陪嫁,跟着大夫人从西北嫁到定京来,在正院里就像是张妈妈在荣寿堂的角色。她拿着铜剪子三下两下就剪出了一张步步高升,边拿浆糊贴上了墙,边唱着:“侯爷平平顺顺,景大郎君来年下场考过了,姑娘懂事稳重了,我们家就算过得越来越好了!”
荣寿堂一向如同佛寺般安宁,正堂里却常常暖烘烘地说着话。大概果真是物似主人型。
里头正热闹着,有人一撩帘子进来了,声色清朗干净:“这么高兴,是在说什么呢?”
大夫人神色一敛,在炕上说说笑笑的小丫鬟们也噤了声,行昭赶忙起身,庄端行礼:“阿妩给父亲问安。”
来人正是贺琰,将下了衙已换了身褐色常服,头发只用了一支木簪束起,动作从容,神色含笑地将行昭扶起,又探身看了看行昭将才写的那本册子,笑着说:“不练颜真卿,改写柳公权了?”
行昭一抬头正好能望到,贺琰面容白皙,保养得极好,一点赘肉和皱纹都看不到,大致符合古人们说的道貌岸然的模样。
“还是练的颜真卿。颜真卿的字儿讲究大气温蕴,一笔一划都要笔力丰厚。阿妩人小,记册子时写柳大家的字儿,能写得更快更容易些。”行昭笑着答。坐屋的时候没出现,第二日一大清晨才回来,她绝不相信贺琰是去吃信中候的酒席了。她问不出来实情,不代表祖母问不出来,静待着便是。
贺琰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九窍玲珑佩环来,给行昭:“也有道理。拿去玩吧。我同你母亲说说话。”
行昭抬手接过,指尖挨到玉,一片沁凉。她心也同那玉一样,兀地坠到了冰窖里。贺琰不是个乐意与方氏闲话家常的人,甚至在嫡子出生后,正院里也只是每月点个卯,多是在万氏与刘氏处过夜。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该来的始终要来。行昭心里却无端觉得这件事不应该是由贺琰捅破的,按这类人的性子,常常会把恶行与坏事往别人身上推,自己绝不出面,到最后他还是如同那白莲一样,出淤泥而不染,甚至在外人看来他还是受害者。
那要谈的究竟是什么呢?
行昭望了眼大夫人,见她面上有愕然有欣喜有羞赧,不禁有些明白,前世母亲为何会选择那一条道路了。当女人对一个男人还抱有期望的时候,她会为男人任何不合常理的行为与要求找到理由。而当事实与真相明明白白摆在眼前时,脆弱的女人们有勇气去死,也没有勇气去相信。
行昭捏了捏手里的佩环,看到黄妈妈喜笑颜开地带着小丫鬟们鱼贯出了正堂,欲言又止了几下,脚在地上擦了几下,便又在原地杵着。
贺琰看得直笑,大夫人有些不好意思,上前搂着行昭往外走,嘴里哄着:“阿妩乖。晚膳给你另外加道鳆鱼,你不是都念着好几天了吗?”
行昭欲哭无泪,心里头又想笑,哥哥都快到成亲生子的年纪,母亲还是这样稚气和简单。却也只好点点头,出了正堂。
走过游廊,心神不宁着,边盘算过会儿该怎么样去套母亲的话,又在想什么时候去问祖母知道的实情,还在挂念着贺行晓反常地一病几日,便没注意对面的来人。
“几天没见四姑娘,四姑娘可好啊。”一个软媚轻糯的声音就此响起。
行昭一抬头,是那万氏,穿着品红芍药纹褙子,梳了个堕马髻,一双丹凤眼勾得极媚,嘴抿得小小的,上的是樱桃红的颜色,正颦颦婷婷地站在前面,身后并没有带着贺行晓。行昭一笑,颔首示礼:“万姨娘安。阿妩自然是好。晓姐儿缠缠绵绵地也病了有十来日了,也不见好,阿妩心里挂着呢。”
万姨娘面色半分未变,还是照旧笑得糯糯地:“真是劳烦四姑娘心里牵挂了。晓姐儿今儿个躺在床上,还在问怎么不见四姐姐来瞧瞧她呢。”
行昭仰着头,心里不耐烦与这万氏拉扯,索性一堵就堵全了:“姨娘是晓姐儿生母,晓姐儿如今既还躺在床上,姨娘不亲自照看着七妹妹,来正堂这是做什么呢?同母亲问安?这也没到时辰啊。”
第二十四章 齐心
更新时间2013-8-13 17:47:37 字数:3104
万姨娘一梗,她敢去惹方氏是因为摸准了方氏的性子。这贺行昭背后是老夫人,能是个善罢甘休的主儿?再加上心里头却惦着正事,边扶了扶耳畔簪着的玉簪花,边服软道:“四姑娘说得是。这不听着侯爷进了后院,晓姐儿便想她爹去瞧瞧罢了。”
行昭心头冷笑,从那日堂会后,贺琰就有些日子没入后院了,是贺行晓想爹了还是她万氏想争宠了,显而易见。也不欲与她做过多牵扯——小娘子与父亲的妾室或怨或好,都不得体。
回望了一眼朱门紧闭的正堂,黄妈妈正眼观鼻鼻观心地守在外头,正要搭腔欲离,却听身后的莲蓉开了口:“侯爷正和夫人说体己话儿,四姑娘都识趣出来了,姨娘就不要去平白讨没趣了。”
万姨娘被行昭呛,她忍了。被一个小丫鬟这样挑衅,她万眉扬还从来没忍下去过。轻哼一声,站直了身子,看到了行昭身后的莲蓉,长得眉清目秀,年轻娘子们便是不上粉涂脂,也是唇红齿白的小模样,心下愈烦。她怕的就是,贺琰这些天是被哪个小蹄子勾去了魂儿,这么多年了,她也算是这侯府后院的第一得宠人,否则她哪儿来的力气去和正房太太叫板、截胡。
“主子们说话,有奴才开口的份儿吗?你是想到黄妈妈领顿板子吃了吧!”
万姨娘连训斥个人都是一副夭夭袅袅的口气。
行昭心头暗怒莲蓉越发不知进退,却也不得不站出来:“万姨娘慎言。莲蓉是行昭房里的丫头,领不领板子,遭不遭训斥都是行昭的事儿,再说莲蓉也算是是从荣寿堂出来的丫头。在太夫人那儿时都还规规矩矩的,怎么一遇到了姨娘就失了分寸呢?行昭回去了,一定好好问她。”
没等到万姨娘答话,行昭就转了头,看了莲蓉一眼吩咐道:“走吧。咱们回怀善苑,看起来爹爹今儿是要与母亲一道用晚膳了。”
便看也没看万姨娘一眼,目无斜视,带着身后的一行人遥遥而去。
万姨娘攥紧了帕子,眼神直直盯着已拐过长廊渐无身影的那行人,她万眉扬也是这么长大的!也是爹爹疼娘亲,像被人捧在手里头的明珠一样长大的!现在呢,还不是被家族欢天喜地地送到了这四四方方的见不到天日的侯府来做妾!只是因为万家在冀州首富久了,野心勃勃地想要找个门路敲开定京城的城门....
而平日里千娇百贵的女儿家就正好成了那块敲门砖。
万氏的大丫鬟英纷,眼瞧着主子面色晦暗,正堂的门又一直紧紧闭着,心里没主意,便凑拢了问她:“姨娘,咱们还去正堂找侯爷吗?”
“去什么去!没见四姑娘都避出来了吗?我分量比四姑娘还重不成!?”万姨娘一把甩开帕子,扭身要走。英纷连忙跟上,又听万姨娘低声说了句:“你过会儿往正堂跑勤点,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侯爷和夫人说了些什么。”
英纷一惊,鼻子眼睛皱成一团,这是僭越啊,便有些瑟缩地迟疑了下。万姨娘恨铁不成钢,拿手戳了戳她额头:“说你笨还真憨上了!谁叫你明目张胆地打听了?你不敢去和夫人身边的月巧月芳走近乎,总敢去和次一等的满儿套交情吧!问问夫人神情怎么样,侯爷生气了没,总能行吧!”
英纷这才重重点了头。万姨娘笑一笑,才牵着她回了东厢房。
行昭一踏进怀善苑正屋,一路上忍着气。正屋里两个二等丫鬟荷叶、荷心正一人一个拂尘扫着八宝柜,莲玉坐在小杌凳上正绣着花儿,见行昭回来了,连忙迎上来说:“还以为大夫人要留您用饭呢,我马上去吩咐小厨房加几道菜。”
行昭回头扫了一眼走得规规矩矩的莲蓉,这个丫头说忠心也算忠心。前世她行为不端,莲玉顶了满院子人的罪,保下了这些人。过后又跟着她嫁到了晋王府,言谈举止算是伶俐,却有些太争强好胜了,这本也不算太大的缺点,只是今日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错处!
“荷心荷叶出去守着,王妈妈过来了就让她进来,其他人都不要放进来。”行昭沉声吩咐道,前世的苦难告诉她身边不能放一个随意的人,人的欲望是无限的。今天能够贸然挑衅,明天就能阳奉阴违。再来一世,已是佛祖垂怜,她不敢也不会放任一点点的不安定扩大成为足以让今生悔恨的污点。
两个小丫鬟面面相觑,应过一声就往外走。莲玉捧着绣花笼子也正准备出去,被行昭一声叫住:“莲玉你留下。”
门“咯吱”一声被掩得死死的,屋里只剩下了莲蓉、莲玉与行昭三人。莲蓉心下惶恐,“嘭”地跪在地上。莲玉如今隐隐有些独占鳌头的意味,今日她好不容易一个人陪着姑娘出门,本来是想在姑娘面前挣个面子,姑娘不好说的话,她帮忙说了,姑娘总能念着她的好。可如今这个架势看来,姑娘不仅没念着她好,还有心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