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徵娘边吃果子边甜笑:“三姐姐闺名是娇娘,都是爷爷的嫡亲孙女儿,哪儿能随随便便安个字儿上去啊。”
行昭恍然大悟。
说着话儿,平阳王妃也过来了,带着长媳刘氏,中宁顺下来了一个座儿,平阳王妃心安理得地坐上了左首之位,一面儿笑一面儿同欢宜调笑了两句,“上回出嫁我算是娘家人没去观礼,这回总算是见着了,新嫁娘最漂亮了...”又转过头让行昭凑近点儿。拉着行昭的手和方皇后说话儿:“总觉得是一家人儿,如今果真算是一家人儿了,多少年了家宴都没齐整过,今年怕是最齐整的一回了吧?”
欢宜赐婚桓哥儿的圣旨一出来,她是一千颗一万颗的心都放下了。她便说那小妇养的气运不能好吧。皇后没瞧中,皇帝为了补偿方家,反倒折了个公主进去。管她善姐儿是在房里捂着枕头哭了几千几百遍。人家方家的门就是不冲她开!她没这个福气!
只要那起子庶子庶女没好日子过,平阳王妃便觉着心里头像是三伏天喝了冰水一样爽快。
行昭只顾着埋头装羞。
不到一个时辰,殿里满满当当的云鬓裙卷,暖香芬馥,三妃也过来了,懋妃挨着闵寄柔坐,闵寄柔却扭头与欣荣长公主说起了是蚕丝好还是缎面花儿好,懋妃极力克制住想要挑起来的眉梢,却一泄气儿安安柔柔地重新靠在了椅背上。
行昭规规矩矩地坐着。眼神一直盯在遮门的湘妃竹帘上,坐在左首旁的欢宜碰了碰她手背,轻声问:“等谁呢?人都快来齐了...”话儿说到这儿顿了顿,抿嘴笑开,语气异常暧昧,“老六怎么着也是坐在男眷那处吧?就算再想媳妇儿也不好跑凤仪殿来...”
行昭是快被这群人打趣得脸皮变得比城墙还厚实了。
心想索性快些嫁了。可等正经嫁了人,她们又该打趣生崽子的事儿了吧?
为人妻者,荤素不忌,当真是可怕至极啊。
“要不过会子我帮你们打掩护,你和小六去太液池那处的春妍亭里见个面。说个话儿,诉诉衷肠再表表心意...”
“我在等顾青辰呢。”行昭脸红着面无表情打断欢宜后话。
欢宜话头一停,眉心再一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向公公隔着窗棂的通禀打断。
“皇上已经往十里长桥去了,皇后娘娘可得着紧着些呢!”
方皇后笑着起了身,眼神在堂中扫了一眼,蒋明英贴上去近耳呢喃,“还差顾家娘子,要不要奴婢去催上一催?”方皇后眼神从殿下神色淡定的行昭脸上一晃而过,面上笑一笑,没回蒋明英的话儿,招呼着众人往十里长桥去。
行昭等在最后一个才出正殿门,莲蓉候在门廊里,见大流出来了,远远地冲行昭点了点头。
行昭心缓缓放下来了,一瞬间又提得老高,这事儿她没同方皇后说,狗头军师直面挑衅,也要做一回先锋兵了。
上下尊卑坐定,行昭左手边儿是欢宜,右手边儿是空着的,顾青辰还没来,宋徵娘隔着空档冲行昭展颜一笑,神情动作尽是大方,行昭心头一动,随即便将心头窜上来的那丛火给灭了——方皇后既已经认定罗家了,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算什么道理?宋徵娘太单纯了些,掌不住行景那么复杂的身家,贸然将她扯进贺家之争里来,指不定又是一个牺牲品,又是一个方福。
看来看去,还是罗家最好,可惜人家也心疼闺女...
将坐定,皇帝便过来了,男宾跟在后头。
行昭一眼便看见了不急不缓走在中间,穿着常服戴帏帽,面容沉静的六皇子。
好像别的人都是暗的,只有他一人在发光。
正文 第一百九八章 七夕(下)
可为什么是二皇子在冲她呲牙咧嘴呢?
行昭低了低头,这个老二,能不能行,能不能有点竞争对手的自觉性啊...
皇帝一来,众人便起了身,衣料摩挲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亮极了,更响亮的是三呼万岁的声音。
声音很响亮,女人们的柔婉和男人们的雄浑夹杂在一起,萦绕在十里长桥的夜里,皇帝感到好像自己每听见别人称他为万岁一次,他浑身的活力好像就充沛了起来。
万岁,万岁,与山河同岁,与社稷同德。
多荣耀啊。
皇帝轻眯了眯眼睛,伸出手来一抬,余光里却瞥见自己的手背上突起的青筋,这分明是一双垂垂老矣的手,又怎么能和山河同岁呢!心头陡升烦躁,语气短促地草草免礼。
旁人自是没觉出皇帝的异样,方皇后却连看了皇帝好几眼,再抿嘴一笑,有些嘲讽的意味。
将敛裙落座,便见那顾青辰轻捻裙裾入了内来,一进来便面色绯红地跪地谢罪,语气柔婉又有些颤:“臣女罪该万死,午间小憩睡过了头,竟然记岔了时候,将去凤仪殿却听小宫人们说皇上与皇后娘娘已经过来了...”
说着说着气儿就有些不稳了,眼里迅速蒙上一层雾气,红着眼眶眨巴了几下,反倒显出了几分让人怜惜的倔气来。
方皇后微不可见地蹙了眉头,偏偏皇帝就吃这一套,大手一挥让顾青辰先就座,看了眼方皇后,话里带了笑:“小娘子贪睡是常有的事儿,皇后也不晓得让人去唤一唤。”
“来人这样多,我拖着皇后娘娘说话儿,一个两个的,哪个记得清楚啊?”欣荣撒痴。“今儿个既是家宴,哥哥甭拿出君王威严来责备人,欣荣看着怕得慌。”
“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在朕跟前撒娇卖痴!”
皇帝顺应欣荣的话儿,低声笑道。
既是被打了岔。众人也顺水推舟接着话儿说下去。一时间热热闹闹的倒当真显出了几分过节的气氛,为了避开四皇子那桩旧事,方皇后没点戏来听。只让人排了几出歌舞,有麻姑献寿也有应景的鹊桥相会,伎人们被安排在十里长桥的空当口歌舞,琵琶声小鼓点儿声古琴声像淌进海里的河,伎人们腰肢柔软,白纱覆面,媚眼如丝,为天家贵胄们下酒应菜。
人在哪种处境下都是要活的,无论是下九流的伎人。还是自诩身份贵重的天潢贵胄,都要努力挣扎着活下去。
行昭抿了口果子酒,余光里映照有顾青辰那张面若桃李的脸,她也在挣扎着活吧?只是有些人只想要活下去,风骨峥嵘地活着,可有些人是想活得更好。爬得更高。
六皇子坐在四皇子下首,靠近中央,行昭却掉在女眷席上的尾巴,两人离得远远的。
平阳王世子站起身来敬六皇子酒:“...恭贺端王喜得良缘。”说完话儿便拿眼神往行昭这处瞥,可惜隔得太远了。平阳王世子差点瞥成了斗鸡眼,饶是如此心里是有些惊艳的,临安侯贺琰是定京双璧,长相风华,可先临安侯夫人方氏却是以白圆闻名的,外甥像舅,贺行景就像极了平西侯方祈,这外甥女若是长得也像方祈,那不就砸六皇子手上了吗?
阿弥陀佛,好歹这温阳县主像的是她爹,眉是眉,眼是眼的,杏眼大大的,额头光洁,像朵花儿,像束玉兰花儿。
平阳王是个附庸风雅的人儿,附庸风雅者常常喜好红袖添香,暖玉相伴,平阳王世子倒把自个儿老子的好处学了个十成十,一边儿心里默默地品评着行昭,一边儿将杯盏举得更高些去迎合六皇子。
六皇子指腹摩挲了三两下杯盏,眼神飞快往上首一瞥,仰头一饮而尽,“哐当”一声便将酒盏掷在了案上。
平阳王世子被吓了一大跳,连忙将眼神收了回来,皇帝却放了心。
酒到酣处,靡靡之音缠绵地融进夜色里去了,四皇子有些醉了,一醉便恍惚起来,眼神朝十里长桥尽处看去,迷蒙中却将那长衫素衣的伶人看成了那个人,颤抖地叹了一长声儿,拄着拐杖吃力地想站起来,侍立于后的宫人便赶紧过来扶,哪晓得甫一起身,袖口里便有一方透着暧昧的绛红丝帕轻飘飘地落了出来,夜来晚风一卷,丝帕便卷了几个圈儿,最后落在了二皇子跟前。
素青光亮的青石板上蜷缩着一张四角微卷的绛红色丝帕,显得既突兀又有一种莫名的美感。
二皇子眼神尖,俯身去捞,见丝帕上有字,便念出了声儿。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念着念着便觉得有点不对劲,声音渐小下去,可正好恰逢乐伎人停鼓更弦之时,二皇子的声音便随后紧接而上。
行昭眼瞧着顾青辰背板一正,坐得笔直。
二皇子声音停了,却仍旧引起了皇帝的注意:“老二手里头拿的是什么?”
二皇子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将帕子往指缝里塞,可这丝帕又鲜丽又轻飘飘的,哪里藏得住?
皇帝疑窦顿生,眉头紧拧,沉吟一声:“老二,念下去!”
二皇子面上有惊慌,飞快地往女眷席的尾处扫了一眼,一个举动倒将六皇子的心揪了起来,纤云弄巧,飞星传恨...秦观的鹊桥仙,从四皇子袖口里落了出来,四皇子,鹊桥仙,情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