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溪皱眉,霍得站了起来:“李……殷湛,你到底要做什么,不必跟我装疯卖傻,你我都知根知底的,这样子说话不累么?你有话不妨直说。”
“啧啧……”殷湛放下筷子,用手托住脑袋,好整以暇地望着红溪,“我明明是温柔体贴,却偏偏被你说成是心怀不轨,哎……真是一片伤心在玉壶啊……”他垂头低低一笑,随即再次迎上她的眼睛,“既然这样,我也明人不说暗话啊,小红啊……”
红溪静静地等着。
“我想待会和你一起去送药。”殷湛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赶紧补了一句,“你刚才自己说的,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知道我说的这个药,是指什么药。”
“好。”她点了点头,这才再次坐了下来,继续用膳。
反倒是殷湛被她的干脆弄糊涂了,惊讶地望着她:“这么快就答应了?”
红溪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眼神里有着严厉的警告。殷湛笑了笑,不再言语,也开始不紧不慢地动筷。
这一顿饭,简直是他来虞国之后吃得最好吃的一顿哪……
用了晚膳,红溪就抱着琴,与李璟之打了招呼,跟着殷湛离开了将军府。
李璟之其实并不惊讶。也许早在药铺遇见,他就明白,他们口中的“李璟之”是谁了,只是没有点破。现在看来,燕国国君来到虞国这件事,倒还真有点玩味。
红溪临走之前告诉他,她今夜就会回去,将药送给当年的他。
他有些紧张,手心都渗出细密的冷汗。
事已至此,难道这世上真的还会有后悔这种荒唐事么?纵然她的确有这样的本事,当年的李璟之……真的会后悔么?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仿佛回到了当初英儿被掳走的那个夜晚,艰难的抉择……
他甚至有些害怕,他将这个叫做红溪的女人带到秦国来,真的……没有问题么?
子时刚过,“砰——”地一身,红溪与殷湛倒在了地上。
“诶呦!”殷湛吃痛,狼嚎一声,“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因为你面相不行。”红溪从殷湛身上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袖。
“怎么可能?”殷湛也狼狈地站起来,用扇子使劲掸灰尘,笑道,“算命的可说今年我走桃花运……”
“哦?”红溪侧过脸对他微微一笑,“看样子燕王陛下该封那个算命的为国师了。”说着,又远离了他几步。
“什么意思?”殷湛被她的笑容晃了神,微恼,“咦,小红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
红溪的眼睛往旁边一瞟,倾城一笑。
而红溪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被发丝遮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
殷湛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僵硬地回过头——
“哎呦这位公子——您这是头一次来我们j□j吧?”
少年殷湛
“哎呦这位公子——您这是头一次来我们j□j吧?”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胖老鸨春光无限地笑得迎了上来,浓郁的脂粉味扑鼻而来,眨眼之间已经揪住了殷湛那做工不凡的衣衫的衣袖,死拽着将他往里面扯,“公子您可真是来对地方了,我们j□j啊,可是这方圆百里对负盛名的青楼,兰香,槐香,梅香,愣着做什么,快来招呼这位公子……”
“放开本……本公子!滚!红溪!”殷湛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一群莺莺燕燕,怒视着回头,可是哪里还有那个火红的身影?“又是这样!死女人!”他气急败坏地追了出去。
而他刚追出去,在那堆殷湛唯恐避之不及的女人堆里,忽然缓缓地站出了一个红衣女子,朝着门口的方向,微微笑了一笑。
他纵然跟来又如何?她照样可以摆脱他。就像当初在秦国的那样。
为了避免他回头想清楚了回来,红溪迅速找到了j□j的后门,刚打算跨出去,却僵直在门槛处。
刚刚被她摆脱的穿着紫袍的殷湛正站在他的正前方,斜倚着墙微笑着看着她,眼眸深处明明是沉沉的怒意,面上却是笑如春风:“小红,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很傻?”
红溪的另一只脚跨出了门槛,回之一笑:“你想说,其实你是大智若愚么?”
殷湛轻轻地笑出了声音,嘴角一勾:“知我者,红溪也。”
红溪没有再看他,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往街上走去。
殷湛识相地跟上:“这是什么时候?”
“李璟之的小时候。”
“什么?”殷湛不明白,“你跑到李璟之的小时候来做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红溪淡淡道,“就是想看看他小时候是怎么被教育的而已。”
“什么?!”殷湛更吃惊,“你是在开玩笑么?”
“我像是在开玩笑?”红溪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殷湛立马噤声。经验得知,的罪红溪的后果极其惨烈,还是不要轻易尝试。
依旧是虞都卫城,可是这却是十多年前的卫城。殷湛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脸色却一点一点阴沉起来,眉心紧蹙。广袖下的五指紧握,指节微微发白。
十多年前的虞国还是相当强盛的一个国家,那时候虞国国君齐临兆正当盛年,野心勃勃,还不信奉鬼神,虞国上下一片祥和向上,卫城的街道也是相当的繁华。
忽然,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殷湛再也迈不动脚步,死死地盯着前方。红溪觉察到身侧的人没有跟上来,皱眉回头:“怎么了?”她有所觉地要转身往前方望去。
却被殷湛狠狠地扯过。
殷湛紧紧地拽着红溪的胳膊,带着她在卫城的街道上飞奔。
“殷湛,你干什么?!”红溪震怒,想要挣脱出来,可是殷湛却拽得那样紧,硬生生地将她的手臂拽出了红印子。她用蛮力不成,就想动用法术,可是下一刻殷湛已经搂过了她的腰,将她压在一个墙角。略微粗糙的大手蓦地遮住了她的眼睛。温暖的掌心覆上泛着寒意的肌肤,两人俱是一震。
殷湛那独特的气息这么近,仿佛就要以那样霸道的方式侵入她的世界。红溪身上的戾气激增,她隐忍着怒气,没有发作,只是冷冷地说:“殷湛,你最好给我一个理由。”
殷湛的身体似乎有些颤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得太急,他呼吸急促,甚至连声音都有几分颤抖,可是他还是勉强笑着:“红溪,前面有个场面少儿不宜,看了会长针眼的,你先这样忍一会儿。”
红溪:“……”她原本想直接动粗,可是却听到了一个声音。暂时失去了视觉,她的听觉似乎更加敏锐,便凝神分辨,便听到了那原处的声音。而殷湛,却是听不到的。
红溪听到了一个少年,不对,应该只是个男孩子……在哭。哭得那样伤心。
她心中忽然澄明一片。
这个时间,虞国名震天下的少将军李璟之还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呵……
她闻到自己身前那个男人的气息。如果不错的话,他不让她看的,他不允许她看到的……应该就是当年的殷湛自己。
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从小在燕国王宫里又是个不受宠的,如今却被孤身一人送到了虎视眈眈的虞国做质子,受尽欺负……
那个男孩子,在哭啊……
事实上,的确有个八岁的男孩子,衣衫狼狈、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他刚刚远离了故土,被自己的父王送来虞国不久,他水土不服,日日高烧不起,而虞国的王子公主们见他好欺负,更是变本加厉地对待他。剪了他的衣衫、砸了他的杯子、将垃圾堆在他的屋子内,在他的床边放一大盆水,让他一下床一个不小心就踩进水盆里,冰冷彻骨。
从前他在燕国王宫里过得日子也好不了多少,可是那时候至少他还有三哥会保护他。可是,这里,却是一片陌生。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气候,陌生的脸孔,却同样带着恶毒的笑意……
他害怕,他无助,可是他无能为力。
那是殷湛这一生最为狼狈的童年时光。
以至于将来无论遇到怎样狼狈恶劣的境地,殷湛都不会绝望丧气。因为再艰难再迈步过去的坎,都比不上他童年忍受的屈辱和苦难。
所以,在蓦地见到当年狼狈的自己的时候,他才会那样激动,用那样激烈的方式拉走红溪。他不允许自己最为脆弱的一面,展现在红溪面前。
绝对、不可以!
“殷湛?”她不禁地低叹了一声,“你放手吧。”
殷湛平复了情绪,微笑着离开,缓缓地后退几步。他的神色还有几分不自然,扯了扯笑容,脸色全然苍白无色。
当年那个脆弱的男孩,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够这样得心应手地欺骗世人,让全天下都看到,新上任的国君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无耻厚颜,做事毫无分寸。可是,在暗地里,他的手段,却是雷厉风行……
红溪沉思着,却慢慢往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两个人轻轻跃到将军府墙头,迅速找到了李璟之的院子。
殷湛已经恢复了自己吊儿郎当的模样,笑道:“小红啊,你说,这将军府戒备森严,万一我们被发现了怎么办?”
红溪道:“把你扔进去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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