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娘踱到轿子门口,唤浮月来扶着她下来。李夙尧背着手,瞥了一眼,无奈地又走回去,将一只手伸向婉娘。
九王府守门的见了,立即说:“还是奴才来吧。”说着已是跪在了轿子边上,示意婉娘踩着他背下来。
婉娘见这个小奴才细胳膊细腿的,瘦弱得很,她怕将人家踩坏了,不肯。
浮月站在旁边,想上来解围,可又碍着李夙尧,不敢。
李夙尧不耐烦了,直接走过去,双臂一伸,拽着婉娘两只胳膊便打算将她拎出来。可他高估了自己,力用得不够,第一次拎,没拎得动,第二次又用了点力气,这才提得动。
婉娘下了轿子头有些晕,脚跟没站稳,又朝着李夙尧扑去。李夙尧手不但长,且还快,一伸便接住了,将婉娘抱了个满怀。
他垂眸瞧着怀里圆圆软软的身子,故意连退数步,趁机嫌弃道:“可压死我了,真是泰山压顶啊!”
婉娘一听,有些不好意思地退了一步,伸手推了推他:“还是快进去吧。”
薛神医是一位留有花白胡子的老者,婉娘来的时候,他正在给九王把脉。
九王听到了动静,立即向着婉娘的方向看:“可是云三小姐来了?”其实他听得出来是她,她的步子小,且微微有些重,比较特别。
婢女说:“回王爷的话,奴婢将云三小姐带过来了,还有李世子。”
九王早就听出来了,微微含笑道:“原来夙尧也来了啊,夕茹,去给他们上茶来。”
叫夕茹的婢女应了声,请了个安,便出去,很快端了茶水过来。
婉娘有些拘束,走了几步,站得离九王近了点:“九王,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九王笑容和煦,坐在轮椅上微微抬头看着婉娘的方向:“好得多了,亏得薛神医医术高明,怕是离痊愈不远了。”方定给他递了个湿帕子,擦了擦手后继续说,“起初我病重得只能瘫睡在床上,受了点风寒就高烧不退,四肢也无力得很,你看现在,手动得很灵活。”
薛神医哼笑一声,王爷今天说了这么多话,反常得很,怕是有什么要求吧。
“方定,王爷之前的药自明天开始停用,我减轻了药量,又开了张方子,你亲自去药铺照着这张方子抓药去。”将方子递给方定,站了起来,“近些日子九王的情况好转得很快,老夫猜测,怕是过不得多久,双腿便也可离地。”
“神医这话说得可是真的?”说话的人是秦太妃,太祖皇帝妃嫔,九王生母,她近五十的年纪,发鬓微白,保养得倒挺好,含泪道,“多少年了,我们珩儿受了多少年的苦,眼下终于可以站起来了。”
九王手动转着轮椅,向着秦太妃移动了点,仰着脸说:“孩儿不孝,叫母妃担心了。”
李夙尧跟九王关系一向较好,听得九王病情有所好转,也很开心,拍了拍九王肩膀:“九王叔,我等着你站起来,跟你一起打马球。”
秦太妃抽出帕子擦了擦泪,开心道:“母妃也等着你好起来,今年秋季的皇家马球赛,可就看你的了。”
九王笑握着秦太妃的手:“母妃,怕是好得没那么快,但能如此,孩儿已是很满足了。慢慢来,等好了之后,孩儿就娶妻生子陪伴您,怎么样?”
一句话就戳到太妃娘娘心窝子里去了,九王是秦太妃四十多岁生的孩子,宝贝着呢。当朝文皇帝开创了大兴王朝,她也一下子由姨娘升做了太妃,皇帝赐了他们母子府邸,也请了名医专门来瞧病。
她如今也算是半截身子进土的人了,真希望在闭目前能看得到儿子完全好起来,再娶房贤妻,生一窝孝子,那么她走得也无憾了。
薛神医背着药箱要走,九王听到动静,立即说:“神医且慢。”推动轮椅,转了个方向,伸手摸了摸,拉着婉娘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跟前,“这位姑娘是当朝骠骑将军云将军的嫡幼女,前不久额头磕到了,似是留下了疤,还请神医给瞧瞧看。”怕神医不愿意,又说,“女孩子长得花骨朵似的,人不但聪慧漂亮,品性还好,不能毁了她一生。”
婉娘低着头,使劲搓着自己那双不算纤纤的玉手,脸都红了。不漂亮啊。
秦太妃这才注意到婉娘,仔细瞧着她,又瞧了瞧儿子,含笑道:“怎么去了趟杭州,就跟云家姑娘这般熟悉了,丫头过来……”伸手将婉娘拉到跟前,从头顶到脚尖,仔仔细细瞧了个遍,“是个美人胚子,等再过几年脸长得开了,怕是要将京城的公主贵女们都给比下去了,瞧这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
婉娘说:“太妃娘娘,您过奖了,我长得胖,不美的,我姐姐们跟妹妹们才美呢。”她说的是实话。
声音也好听,秦太妃越看越欢喜,捧着婉娘滑腻腻的肉脸就亲了一口:“女娃子长得着实讨喜,呦,怎生额头落了这么一大块疤。”拉着婉娘手,指给薛神医看,“这么好看的女娃,毁了容貌,可就不好了。”
薛神医瞥了婉娘一眼,伸手撩开她的额发,瞧了眼问道:“怎么弄的?”
婉娘转头看李夙尧,李夙尧闷着头,敢于承认错误:“我给弄的。”
“亏得遇到了我。”薛神医捋了捋胡须,笑眯着眼瞧李夙尧,“老夫替人瞧病,一不看钱,二不看身份,只投个缘。如今既是李世子种下的祸根,要老夫替她瞧瞧也行,世子爷可得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李夙尧显然很不高兴,他已经为此付出了很惨痛的代价了,还要他干什么?
“这个老夫还未想好,只要世子爷应着就是了。”又对婉娘说,“只要这位世子爷应承了,我便替你瞧伤。”
婉娘转头看着李夙尧,所有人都转头看着李夙尧,一脸的期待。
李夙尧脖子一梗,哼道:“行,你且替她治,老子答应你就是了。”才正常没几个时辰,死轴的脾气又上来了。
薛神医便提笔开药方,写好后递给婉娘:“照着这个方子去药铺取药,另外,每隔三日来趟王府,我给你敷药。”睨着婉娘又补充,“要想美,以后少吃些甜食。”
婉娘手捧着药方,有些激动:“谢谢薛神医。”
薛神医咳了一声,瞧了眼秦太妃,说道:“那老夫先走了。”
九王心里也很高兴,凭着感觉找准方向,拍了拍婉娘的手背说:“三小姐还是先回府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云夫人吧,你将方子给方定,他会将药抓来送到你府上去。”
婉娘开心得恨不得立即飞回去告诉娘这个好消息,娘这些日子为了自己伤心得很,也憔悴了很多,若是听得这个好消息,一定会很开心的。
连声道了谢,差点没给秦太妃磕头,却一把被秦太妃搂在怀里。
秦太妃命府上小厮好生送云小姐回府,又提醒婉娘,三日后还要过来。婉娘连声应着,谢了恩情,便走了。
李夙尧也想走,但婉娘一走他就跟着走的话,显得没面子,于是硬赖在九王府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告别。
“母妃好似挺喜欢云三小姐的。”见李夙尧走后,九王手推着轮椅靠近了秦太妃,“若不是母妃说了话,怕是薛神医也不会轻易同意。”
“娘还不是为了你。”秦太妃今天心情不错,握住儿子的手说,“只要你喜欢的,娘便喜欢,再说,这姑娘虽胖了点,可母妃瞧着还真不错。”
九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目光温和,眼神直直地望着窗外:“娘,如果儿子不但能站得起来,若是眼睛也能好,那该多好……我想看看身边的人,想看看那些热热闹闹的场景……热热闹闹的,多好……”
他不能走路,他即便是睁着眼睛也看不到光亮,他自小便因身体的残疾少与人接触,他习惯孤独却也害怕孤独,他想要拥有一个不大但很温馨的家。
婉娘开心地回了府,正往母亲的院子走去,途中遇到了父亲,父亲身边还跟着一位清俊儒雅的青衫公子。
青衫公子正是张笙,婉娘在杭州时的授课先生,此番已经中了举子来京城参加会试的。
婉娘恭恭敬敬站在一边,问道:“爹,您跟先生要出去吗?那我去瞧娘。”
云盎点头:“跟你娘说,爹晚上约了礼部的乔大人,可能晚些回府,叫她别等我了。”又瞅着女儿,“你去哪儿疯了,头上乱糟糟的,还有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了?”说着便伸手抚了抚她的头。
爹可很少这样摸自己头的,婉娘心里很开心,打算先将好消息告诉爹。
“女儿去了九王府,九王府里的薛神医说可以治好女儿额头上的伤,所以女儿急着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娘去。”婉娘抬头对着她爹笑,笑得眼睛都没了。
张笙也替她高兴,恭喜道:“三小姐人善心慧,一定会有好报的。”
婉娘更开心,笑道:“承先生吉言。”
云盎却不这般想,若是女儿额头伤疤好了,那唐国公府是不是就不必担责任,两家是不是就结不成亲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