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姐……谢了!”
马做飞快,可还是晚了。
安清悠到达军眷们指定聚集着送别的一处小丘上时,大队人马却已经堪堪走过了谷口,周围是女人们硬撑着的笑脸,面前是不得出谷的禁令。虽然知道萧洛辰必是便在这队伍之中,可亦知他必是已易容改扮,茫茫人头之中,却又让人哪里去找?
怔怔地望着面前那三千背影,安清悠忽然笑了,随即却是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
“贼汉子——!你要是不当个大英雄回来,老娘就改嫁!”
没有人停下,可是行进的队伍中,却有一个面色灰黄的中年汉子嘴上微微一翘,那笑容里有点诡异,有点儿坏,却没有回头。
“怎么样,我媳妇有点儿北胡可伦敦的架势吧?”黄脸汉子低声地说。
旁边是一片翘起来的大拇指。
黄脸汉子似是得意的低声一笑,陡然间却是提起了嗓子高叫道:“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安清悠面朝大队用力地点了点头,虽然找不到人,可是她认得那个声音。
男人们越走越远,忽然间一阵整齐无比的喊声竟是随风飘了过来:
“——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女人们一下子眼圈全红了,可是她们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直到那些背影渐渐地消失在了地平线上,这才有人哭了出来!
刚刚的笑容似乎转瞬间便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低低的啜泣之声。而在这些女人瞧不到的地方,大队人马并没有径直向北,而是悄然转东直奔京城,皇帝陛下在那里等着做他的最后一场戏,为使团送行。
“大梁寿光三十九年五月十七,遣使至北胡而纳岁币。队三千人,奉檀香寺高僧了空,仪仗诸备,银绢粮秣车马相衔不息,盖本朝以来未有其过也。皆于都闹市之中招摇而过,有好事之徒多围观而视,尝有百姓及忠烈之士痛骂之,高呼其为辱国之行。然帝谈笑自若,亲送至京城北门,辞使之时尚言结好北胡诸部,以示大梁上国天朝之恩矣。”
——《梁史仁宗本纪》
这是大梁立国以来派团前往北胡规模最大的一次,也是安抚岁币最多的一次,更是在当时挨骂挨得最多的一次。
可是大梁与北胡征战百年,期间共有以岁币安抚或是和亲使团出使二十九次,却没有一次比这次出使的影响更大,大到了当时世上两个最强大的帝国几乎都处于风雨飘摇的状态。
后世史学家每逢研究这段历史的时候,无不为寿光皇帝的苦心孤诣雄才大略拍案叫绝,只是无论正史野史,却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帝王将相身上,从未对这些辰字营的军眷们落下过半笔。
包括此时的安清悠也赫然发现,即便是当初曾经告诉她要笑着送走自己男人的那几位军眷,自己却完全不知道她们的名字。
满坡哭音,伤别离。
望着到了这个时候才肯哭出声来的军眷们,安清悠忽然明白,原来自己竟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她们当中的一个,无声处,早就泪流满面!
眼泪在一滴一滴的向下落,却没有呜咽之声,良久,安清悠却是慢慢地吩咐道:“花姐!送我回去!”
“回毡房?”安花娘轻声问道。
“嗯!回毡房小睡片刻,等过了晌午,夫君他们的大队也该出城了。立刻秘密送我回清洛香号,这些日子里那边绷得太紧,难免会让人起了疑心,下午我要在香号里见上几个客商露露脸。”
安清悠轻轻擦了擦眼泪,慢慢地说着话,旁边安花娘微微一怔,继而那眼光之中却是满满的佩服。
她知道萧洛辰这一走,自家主母的心里会有多难受,可是她擦干了眼泪,依然是那个不肯倒下的女人,依然是那个精明强干的清洛香号东家老板娘。
“你留在京城里把家看好,咱们亮刀子之前,多少还得拖着沈从元睿王府那一帮人呢,他们可是和北胡人有勾结的……”
太阳已经升起了老高,一朵朵白云向北缓缓的飘去,萧洛辰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回响着。安清悠抬头静静地望着天,脸上忽然露出了温柔之色,心中默默地念道:
“夫君,你踏实的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家里这边,我在!我一直在!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
文章正文 第四百零一章 悄然转向的京城
阳光明媚,京城里的金街之上依旧是车水马龙。
往来各色人等中口中谈论的,却大都是刚刚被寿光皇帝陛下亲自送行远去的北胡使团。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这北胡不过是一纸国书,咱们大梁就得巴巴地送这么多银钱粮秣过去,朝廷竟是如此软弱!”茶馆里,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义愤填膺地大声骂道。
“你们看见那一队一队的押运车没有?比往年的时候更多了何止倍增啊!不知道来年这岁币是不是还得加……唉,朝廷的税这么重,却都便宜了北胡人,我若为官,自当犯颜死谏……”旁边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书生亦是愤愤不已。
“嘘……二位年兄小声点儿,便是为官又能如何?那左都御使安老大人号称铁面,不是也曾犯颜直谏过?如今怎么样,全家上下一抹到底都成了白丁草民。那萧家势力不小吧?萧大将军都被降三级带着儿子发到北边守边去了。眼下朝中是睿王府和李家的天下,听说这一次的修约之事便是他们定的,又能如何?那沈大人还不是为此当了礼部侍郎?皇上一门心思的想换太子,眼下只求着北疆相安无事就好。咱们还是少说两句吧……”
人在做,天在看。
睿王府和李家或许在朝中能够一手遮天,或许能够装模作样地求得一个天下声声的贤名,但是日子久了,这人心向背终究是在老百姓心里有那么一杆称。
而寿光皇帝恰在此时高调亮了北胡使团招摇出京,无异于又在这个秤杆的一端加上了一个重重的砝码。
仿佛顷刻之间,睿王府和李家沈家的声望便开始一落千丈,可是他们依旧是把持着朝政。几个年轻人议论一阵也只能是骂上两句了事,万里之外的边疆北胡,更是离他们还很遥远。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清洛香号的后门,安清悠飞快地进了门,却是毫不耽搁地吩咐迎上来的两个大丫鬟道:“青儿,准备热水沐浴更衣;成香,去看看前面有什么想见我的客商没有,让他们在前厅相候,一会儿我要出去见他们。”
两个丫鬟齐声称是,却是都没移动分毫,青儿迟疑了一下才道:
“奶奶,晌午的时候箫管家却是到了咱们香号里,说是老太太病了,让您和五爷赶紧回去看看!”
安清悠猛地一怔:“老太太病了?”
萧府的大管家萧达正心急火燎地在前厅相候,若不是有人拦着,他早就直闯内院了。
可便是那几个陌生面孔的下人护院,却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连他萧大管家的帐也不卖:“还请大管家稍安勿躁,没有五奶奶发话,任何人都不得擅闯内院!”
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一句硬邦邦的话,既不说五爷五奶奶在与不在,也不做任何解释。
萧达只能这么没奈何地在前厅等着喝干茶,一脑门子上急得全是汗。
“倒是有劳大管家久候了,却不知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到让大管家亲自跑来传讯?”
虽然与原来的计划不同,安清悠却到底是在这前厅众人面前亮了相。
倒看大管家萧达满头冒汗地道:
“哎呦我的五奶奶,您总算是出来了,下人没告诉您说么?老太太在家里的胸口疼病又犯了,让小的叫您和五爷赶紧回去!唉……唉?五爷呢?”
“五爷今儿个到工坊去有事,已经派人去请了,大管家先别着急,说不定他这时候已经在去回府里的路上了。来人,备马套车,回府”前厅里诸多客商往来行止,安清悠却是镇静得滴水不漏,就这么跟着大管家萧达上了车。
就这么来到萧府入了内院老太太房里,却见萧家的几个儿媳妇早就到了,奶林氏一脸的惶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给老太太瞧病的大夫,倒是二奶奶宁氏瞅着安清悠到来,冷笑着来了一句:
“婆婆突发急病,五弟妹倒是不紧不慢地,大管家亲自出去想请,倒还是这么许久才回来!悠闲得很呐!”
二奶奶宁氏这话里就带着挑理,旁边三奶奶秦氏却是接了过去道:
“二嫂也别这么说,如今清洛香号正是名声大生意旺,每天的客商银钱进出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家五弟妹不是心里没有家里人,就是这生意场上的事情太多抽身不开,五弟妹你说是不是?”
三奶奶秦氏看着是帮忙,这话说得却是更加阴毒,心里有家里人却又要去忙生意,显然是说挣银子比婆婆得了急病重要的多了。
安清悠丝毫没有搭理这些冷枪热棒。
此时此刻,无论是疲惫还是压力对她来说都是极重,可是进房的第一分心思,却是都放在了萧老夫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