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刚刚都知道安家是苦主,大家用词尚属客气,可亦有那有暗自琢磨着皇帝陛下那句“身为重臣,要识国之大体!”,又想想安家这段日子始终不肯上九皇子和李家的船,心里究竟对安家是如何念头,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老匹夫!竟是一点不念我两家世交之情!今日皇上已存了怒意,就算此次有所补偿,你以为这安家还能风光多久?”
新任京城知府沈从元乃是被安老大人奏本中弹劾的最重的一个,刚刚朝会之时他虽然一反常态地一言不发,心中却早已对安家越发痛恨。只是这位沈大人却未曾想过,昔日他算计安家之时,那世交之情又在何处?
沈从元心中虽恨,但出了宫门却是不敢耽搁,竟是神神秘秘地在轿子里便换上了一套便装,随后又在隐秘之处换了一辆马车,七拐八绕之下出了城,竟是来到了城外一处极为偏僻的寺庙里。
“沈大人,有劳了!”
禅房里早已有数人等候,领头的一个青年男子青衫儒巾,手持一柄折扇,一身打扮很有汉人文士风流倜傥的模样。可是再看那相貌,赫然竟是那从北胡而来的草原之鹰博尔大石!
“博尔大石殿下客气……”沈从元打躬作揖便要行礼,可是一句话没说完,却早已经被打断。
“不用搞那些虚伪的东西,我的时间很紧!”
博尔大石很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一脸寒意冷冷地道:
“你们汉人从来不讲信义,这一次我答应你们九皇子的事情已经做到了,可是汉人答应我们北胡人的事情呢?究竟什么时候兑现!”
“很快,很快就好了!”
沈从元倒是一点也不生气,脸上竟还堆起了一副笑容说道:
“告诉博尔殿下一个好消息,今日朝会之上,皇上已经将太子形同圈禁,九皇子身为监国,总领与北胡谈判之事。有这等保障,难道殿下还担心事情能出什么变故不成?”
说话间,沈从元已经从袖袋之中拿出了薄薄的一张纸来。双手递了过去笑道:
“这是此次北胡增加岁币的具体数额,请殿下过目!”
博尔大石将那纸函接过,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黄金十万两,白银一百万两,绢二十万匹,茶叶两万车,制钱一百万贯,粮食一百五十万石……”
大梁的民脂民膏,就这样被交到了北胡人手里。可是博尔大石摇了摇头,冷笑着道:
“太少,太少。你们汉人的书里讲一字千金。一个字都可以有价若此,难道我博尔大石亲自上阵搏命厮杀,竟只值这么点东西?最少再加一倍,否则免谈!”
“一倍?”
沈从元心里一惊,没想到这北胡人竟然狮子大开口,原本已经谈好的事情说变卦就变卦。可是他却依旧不敢有半点恼怒之态,脸上赔笑着道:
“这个要加一些也不是不可以……殿下亲自上阵倒是不假,可是那萧洛辰毕竟还是没有死在您手里……”
“加?还是不加?”
博尔大石面若寒霜,却是看都不看沈从元一下。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中那柄丝竹折扇,忽然间发力不停,把那扇骨一根接一根地折成了两截,扇面上一幅前朝名士所画的泼墨山水图,就此变成了片片碎纸。
“若是加这么多,这……这……这条件亦是使得,只是在下倒是有一事相求。”
沈从元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脑子里却是急中生智地想起了一桩事来,连忙低声说道:
“贵我两国曾经盟约永为兄弟之邦,但是这谁为兄谁为弟却是从来没有说个清楚,殿下若是肯答应在这修约国书中写明,以后两国文书往来,北胡可汗称大梁皇帝为兄,大梁皇帝视北胡皇帝为弟,这一倍的增价,在下就斗胆替九皇子应了!”
“好!好!好!沈大人不愧是汉人中的聪明才智之士!”
博尔大石陡然间一声长笑,脸色骤然变成了和蔼可亲,言语之中,居然还学汉人一般地掉起了书袋道:
“汉人的文化源远流长,在下早就仰慕已久,学之习之,每每手不释卷。如今奉大梁皇帝为兄又有何不可?跟何况贵我两国本就是兄弟之邦,沈大人此举实乃平息烽火造福万民之言,我博尔大石每每只盼大梁与北胡世代友好,又岂能不从!日后两国往来文书之间,北胡可汗称大梁皇帝为兄,大梁皇帝视北胡可汗为弟,此议便是这么说定了!”
文章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心中无憾
沈从元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知道这一番谈判总算是有了一个无论如何都能说得过去的交代,当下匆匆告辞。只是这拱手为礼之间心下却是不免鄙夷:
“胡虏便是胡虏,区区一点钱帛利益,便可供人甘为驱使。这博尔大石号称草原神鹰,什么北胡新一代贵族中智勇双全第一人,还不是让本官玩得团团转?”
沈从元走了,那边博尔大石身边众人却登时炸开了锅,一个北胡人一脸激愤地大声叫道:
“我们北胡人是苍狼之神的后裔,为什么要奉大梁的皇帝作为兄长?连汉人都会说士可杀不可辱,博尔大石主人,你不是经常这样教导我们的么?为什么今天要接受这样羞耻的条件!”
“草原上的狼群要攻击狮子,会一直昂着头等对手来咬自己的喉咙吗?这不是耻辱,是策略!汉人喜欢大义名分这一套,让他们喜欢去!叫一声兄长就能换来如此多的财帛粮食,什么地方还能够找到比这更划算的事情!”
“博尔大石,你说汉人是狮子?他们只是绵羊……”
“汉人是绵羊,可也是狮子。还好这头狮子现在不光是睡着了,不光是身上被一些纸糊的栏杆关在了自己家里,而且还在做着内斗的糊涂梦。我们有的是时间把它一口口咬死。阿布都穆,你说是不是?”
这话却不是一般的北胡人能够明白的了,博尔大石竟是丝毫不再理会那叫嚷之人,扭过头来对着这一次名义上的北胡使节阿布都穆微微一笑。
那阿布都穆亦是微笑着回应道:“其实我也不明白汉人为什么总是这么热衷于内斗,我只知道这一次咱们一个勇士也没死伤,获得的利益却远比咱们带上几万铁骑劳师动众地掳掠一番还大。最重要的是,那汉人所给的钱帛粮食,这一次可尽归了咱们洛儿达克部,咱们可以买兵器,买铠甲,还可以买人心。过几年草原大漠上只剩下一杆王旗的时候,还有谁能挡住博尔大石带着我们进中原?”
“说到智慧,总是你最合我的心意!只可惜汉人喜欢内斗,我们北胡人也不是那么团结。真希望他们多斗上几年才好!让我有空收拾了北面那些不听话的大小部落……
博尔大石笑了一笑,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可是再抬起头来之时,却是一脸的坚毅之色:
“阿布都穆,你尽快办完汉人这边的事。我要连夜赶回北胡!”
“这么快就走?”阿布都穆竟也有些吃惊。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动手便要趁早!在汉人准备钱帛粮食的时候,我会把漠北彻底平定,让汉人连反应都来不及!”
博尔大石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竟是半分也不耽搁地上前拥抱了阿布都穆一下道:
“阿布都穆,我一直以来都很信任的好兄长!亲身到这大梁京城走一次,我才知道什么叫做繁华。这个花花江山早晚都是我们北胡人的,我把这里的一切全都托付给你,别忘了汉人书里有一句话——惜时如金!”
博尔大石杀伐决断惜时如金,大梁朝廷却依旧是一副慢悠悠的做派。
时间一点点的过,大家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安老太爷的奏本已经递上去五天了,不要说弹劾参奏那些官员的事情如同泥牛入海了无消息,便是皇上在朝会上亲口应承要给安家的“交代”,竟也没有了下文。
安清悠一个人坐在家里发呆,眼下的情形已经不是自己这样一个小小女子所能参与的了。
虽然不知道老太爷到底是要做什么,可是看这位久经朝堂的老人家所做的布置,只怕安家要面对的远非只是朝堂上闹一闹那么简单。
眼瞅着男丁们都已经被送走了,自己那些觅夫婿寻嫁人的想法更加没人关心,时局骤变,自己之前所做的事情好像完全没有意义一样。
没意义就没意义好了,或许什么爱情婚姻,真的也不过就是那么点儿事?
安清悠低头看了一眼桌子上那张写满了字的白纸,一首自己在金街上亲手所抄的念奴娇就在那里,好几次想要把它撕碎了烧掉了,可是居然就还是没能下去这个手。
活了两辈子,第一次动了心,真要放下哪里又是那么容易?
不过还好,偶尔想起那个人,心已经没那么痛了,不过是有点麻木而已。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莫说是这个女人靠边站的古代,就是在另一个钢筋水泥的时空里,能够寻找到一段真正爱情的女人又有几个!大多数人还不是差不多就这么嫁了,人这一辈子愿不愿意不是都得这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