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良那对圆溜溜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天资本就聪明,这段日子跟在老太爷身边历练了不少,此时对这场面亦是看得通透。琢磨了一阵,抬头问道:
“大姐把我调来,可是要弟弟上阵?那九皇子要对付萧家咱们不沾,可是也不能就这么让他在咱们安家府上耀武扬威地拉了人走。否则传了出去,京城里又会怎么说大姐,朝野之中又会怎么说我们安家!”
对于安子良的成长,安清悠显然是极为满意。不过此刻倒不急着叫这二弟上阵,轻轻摇了摇头,脸上居然还能流露出一丝微笑:
“这倒是不急,二弟是我安家的长房长男,如今既是沉下心来准备考功名,终不成老是去做那等装疯卖傻的闹场事。今天叫你来不过是做个后备,若是那萧洛辰还是不肯走,那才轮得到你来生事,大姐只说家中有事发生,今日这相亲茶会散了便罢!”
“散了?大姐当断则断,真是下得了决心!”
安子良脸上略有惋惜之色,但更多的却是佩服之意。略略想了一想,互又抬起头来问道:
“若是那萧洛辰就这么忍了走了,那又当如何?”
“若是他真的就这么走了,对咱们安家来讲倒是一件好事,收尾收拾起来反要容易地多。”
安清悠微微一下沉吟,脸上却忽然又浮起了一丝苦笑道:“可是这萧洛辰行事素来诡异,那九皇子纵有钦命在此,却未必能够奈何得了他。何况以他那心高气傲的性子,今日如此的当众受辱,又怎么肯轻易便退?”
茶会场上,萧洛辰一贯冷峻的脸上难得地现出一丝扭曲,面部的肌肉竟似在不停的微微跳动。
此刻在萧洛辰的心中,那砸东西排座次之辱,甚至不如另一件事情让他更为愤怒。那北胡乃是大梁最大的死敌,此次报丧使臣进京之事原本已是按部就班,寿光皇帝突然相招,难道是又出了什么变故?如此重要的钦命,眼前这位九皇子居然也敢先压上一压!
没人知道萧洛辰此刻在想些什么,只是许多人都已经看到,他的双手攥得很紧,甚至那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这厮不会是想和我动粗吧?”
睿亲王被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恍然之间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点后悔。
自己何等金贵之体,这等事为什么非得亲自前来?寻个打着李家标签的大臣来,那不是也一样么!好在看了看身边那李家帮自己训练出来的王府亲卫犹自肃立得纹丝不动,这才觉得心中稍安。可是想想又似不妥,这萧洛辰号称万夫不当之勇,真要是豁了出去……
九皇子在这里心中狐疑之时,萧洛辰好像也在考虑着什么。突然微一扭头,似是向内厅那屏风之后的方向观察着些什么,脸上竟越发浮起了一丝笑意。
完全不是他那种招牌式的诡异微笑,这笑容之中居然颇为开心,甚至说还带着那么一点……温柔?
“军国大事,又岂能是儿女私情可比!微臣实不敢因私废公,这便进宫面圣!沈云衣,你倒算是条汉子,可是安大小姐乃是我心系之人,萧某必不肯退,大家各凭本事吧!疯婆娘,今天你欠我一个人情,下次可别忘了啊!”
仰天大笑出门去,这一刻萧洛辰竟是头也不回。
茶会上的大多数人心头一松,这个萧洛辰终于走了,怎么还一口一个疯婆娘地叫着人家安大小姐……切!人家不把你当瘟神就算是不错了,还欠你人情?当自己是谁啊!
“这萧洛辰还真是当机立断……嗯,他刚才这副笑脸肯定很讨女孩子喜欢,是怎么笑来着?这样,这样,还是这样?”
内厅之中,安子良的看法却似乎和茶会上的绝大多数人不太一样。安清悠循声看去,只见他居然还在挤眉弄眼地学萧洛辰笑起来的样子,只可惜一张胖脸实在太肥,那安二少爷一笑的风情实在是……
“肉麻!”
安清悠几乎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一嘴巴抽到安子良脸上的冲动,恨声怒道:“这么肉麻的笑容你也学?停停停!大姐我这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萧洛辰走了,满院的气氛骤然轻松了不少。安清悠姐弟都有了闲话儿打趣的心思。外面坐在首桌上的九皇子睿亲王悄然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却是早已换上了一副如沐春风一般的笑容。很有礼贤下士派头地说道:
“不过一粗鄙武夫耳,我等何必太将此人放在心上?今日本王与各位相聚实为缘分,也算得上是大家的缘分。待会儿各位上台求亲,本王便在下面给诸位捧场,若有哪位仁兄愿意在闲暇时分与本王切磋些圣人文章之道的,亦是欢迎之至!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本王便在这里恭候各位的大才了!”
话说到这里,招揽之意可算是赤裸裸地一览无余。场内众人中不少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睿亲王看在眼里,心情更是大好,稳稳坐在那张舒服无比的椅子里,笑着对沈云衣道:
“沈贤弟,这几日吏部便要放新科进士们的官了,前几日见到令尊,他还向本王提到此事。本王已经允了他,这一次少说也要保你一个实授的六部司官,到时候沈卿为朝廷效力,可也莫要忘了你与本王的今日之谊啊!”
文章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安清悠敬茶(下)
按照大梁惯例,一甲前三名通常要在六部九院内“随行参议”数月,跟着老吏们熟悉朝廷政务流程等诸般事宜,然后或进北书房,或进翰林院,历练了一年之后才可能担任实授的正职。
如今九皇子一开口,抬手间便许了一个六部的正印司官出来,便是坐在主位上的长房老爷安德佑都不禁脸色微变。
他为官半生,那司官的正印如今却都还没摸到过,只怕以后见了沈云衣这晚辈,不知道是不是反要行下级之礼。
沈云衣又惊又喜,喜的是十年寒窗,还不就是为了这一方官印!
惊得则是虽然早知父亲沈从元想走李家和九皇子的路子,可是没想到竟然已有了这等进展,如此事关前途的大事,自己身为当事人怎么全然不知?官场上从来就没有免费的午餐,自己甚至说整个的沈家,为了这一方官印又要付出些什么?
只是这等事情却没法去问眼前这位九皇子,沈云衣收拾思绪,连忙向睿亲王行礼做谢。睿亲王笑着点了点头,眼睛却一直盯在了旁边身为主人的长房老爷安德佑身上。眼见他面上犹有感慨之色,登时趁机笑道:
“安家是我大梁出了名的书香门第,昔日父皇也曾言道安大人的学问乃是极好的。眼下我大梁正逢盛世,正需要安大人这样的贤臣为国出力,若是安大人不嫌,本王倒是愿意向六部九院的诸位大人们推荐一二,不知安大人意下如何?”
这价码可就比沈云衣那边开得更高了,话里竟隐隐然有着六部九院随君选的意思。安德佑固然是心惊于这九皇子和李家一脉的势力竟已如此之大,可是说不动心那也是假的。不过此时此刻却没有半分的犹豫,摇了摇头苦笑道:
“九皇子的好意,下官感激不尽。可是在下才疏学浅,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实在是深恐耽误了朝廷大事。我还是再在原职上多磨练几年,再考虑其他吧。”
睿亲王听安德佑话中之意甚为坚决,倒也不再劝他,只是心中却不免大大的冷笑:
“这安德佑果然是窝囊废一个!官位摆在眼前,却连伸手去取的胆量都没有。难怪做官这么久,还在礼部混个闲差。不肯上我这条船么?也罢,且看本王力推这沈云衣娶了你家女儿,看你安家还是不是铁板一块!”
放眼看去,睿亲王只觉在场之中再无可阻拦自己之人,倒是不少来求亲之人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心怀更加舒畅之余,很是儒雅地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位如今大梁国中最当红的九殿下已是用力坐直了一下身子,那一副亲王卖相摆得是威严中带着几丝亲切,便是寿光皇帝亲临只怕也要赞得一个好字。
就等上台求亲重开之时那些主动投靠之人过来表现才学了。
可是台上安家那负责司仪的妇人再出,说话却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适才我家小姐请各位以白话登台求亲之事,却非不敬圣人之道,更不是瞧不起各位的文采才学。不过是这相亲茶会中的一个开场前奏,想要看看各位的反应罢了。我家小姐向各位奉茶一杯,聊表歉意!如今恶客已走,下面才是这相亲茶会的正式开始,我安家已经备下了纸墨笔砚,请各位敬留墨宝,诗词歌赋各一首,忠君爱国为题的八股文章三篇,用时不限!”
这话一说,下面的求亲诸人登时大感舒服。闹了半天这不过是大小姐难为大家的玩笑罢了,这倒是好说了。
前朝有个才女苏小妹三难新郎,难不成这安家小姐也想替自己选亲留段佳话不成?无妨无妨,我就说嘛,圣人文章才是真本事,往下这才是来真的了,且看这提笔用墨间分个高下,这才算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