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还说,那姓安的秀女最近似乎和皇后那边走得颇近,为了防备此事再有变数,这才把事情弄到了皇上那里。如今这万岁爷已经开了金口点了头,若是皇后那边再有人想翻此事,那就成了自己往皇上那边顶着干,到时候若再有人被皇上罚了砍了……嘿嘿!不知道李夫人开不开心呐?”
“开心!当然是开心!”
说来也怪,蒋氏乃是一品的诰命,这侯太监不过文妃旁边一个伺候人的奴才,纵然是替文妃传消息,那话语也说得无礼之极。
可偏偏就是这位号称第一文官世家出来的李夫人蒋氏,这个尊圣贤搞礼数搞了一辈子的蒋氏,此刻却是完全没有被冒犯的感觉。被刺了几句,反倒是觉得之前那些担心都不知跑到哪去了。笑着应了候公公两句,心中却想:
“果然这娘娘就是娘娘,不光是定了那安家秀女的指婚之事,居然还能给皇后那边挖了这么大的一个陷阱?当真这宫里的就是宫里的,出手就是不同。”
蒋氏从胡思乱想的怀疑一下子变成了开开心心,情绪高涨之间,倒塞了两张二百两的银票在这位西宫大太监的手中。
那侯公公还大刺刺地推辞了一下才放进袖口,暗地里却琢磨着想到:
“果然又是如此,这可都是娘娘的娘家亲戚吧?说起来这李夫人还和娘娘是妯娌……但为什么每次娘娘让传话时,却总是是慈言善面儿落不到好,若是来些冷面孔摔脸子的行径,反而是差事做得又漂亮,这李家人还得死切白咧地给你赏银子呢?”
侯公公八岁入宫,如今这混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混成了西禧宫的总管,文妃身边的头号心腹近人,自然是早已经学会了不该想的事情便不多去想。
这里可是皇宫大内,脑袋是留给你吃饭然后琢磨怎么伺候主子的,不是用来东想西想的。
何况就算是东想西想的能想明白点什么,又有什么用?
还不如拿着这白花花的银子来得实在!
侯公公揣着银子回去向文妃娘娘复命交差,宫里绝大多数人也都在低着头忙着自己的事情。
不过同样是在宫里,有些事却不是说不想就可以去不想的,有时候不但要想,还更要去听去看,去刨根问底搞清楚弄明白,比如——
“去给朕弄清楚!今儿个文妃怎么就这么好的兴致,居然插手起安家的秀女指婚的事情来?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朕都要清清楚楚的!”
寿光皇帝从文妃的西禧宫里出来,一路上倒是都在圣辇上闭着眼睛小憩,等走到了上书房,却是仿佛随口般地丢下了这么一句话来。
今儿个在西禧宫中多说了一会子话,文妃临到最后却貌似无意的提起此事,只说是某个安家的秀女和某个沈家的新科榜眼早就郎情妾意,不想因为选秀入宫活生生拆散了一对鸳鸯,有心想促成安沈两家的一段佳话云云了。
那安家的小小秀女究竟嫁谁,皇上他老人家一点都不放在心上,随口答应了文妃也就答应了,只当作无所谓的事情罢了。
不过安沈两家的联姻怎么会和文妃掺和上,这事情却有些古怪。
寿光帝号称权谋之术天下无双,却一眼就看出了其中颇有蹊跷之处。
文妃越是装作此事无可无不可的闲话,他倒反而是要查了。
旁边伺候的几个皇上心腹太监听到此话却是大为紧张。
皇上今儿个好像和文妃娘娘聊得不错啊!怎么临了倒放下这么一句话来?可是想归想,几个太监既然能够在寿光皇帝这等人手下升进了上书房混成了心腹,此刻却没有一个废话个半句的,万岁爷要查,那是信得过咱们这几个做奴才的。
谁敢多嘴?看咱家不砍了他个王八蛋的?
“慢着!这事儿要够快!李家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查的,咱们这位李阁老李大人的李府……嗯!那边可不是皇城行查司的那些蠢材能搞明白的!又涉及到安沈两家和宫里……算了,其他人都别动,让四方楼介入进去!”
寿光皇帝却似还嫌不够放心,犹自找补了一句,两只手指在龙案上轻轻敲了敲,口中却是在轻轻地自言自语:“李府……”
文章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姻缘红线凭谁牵(下)
京城,门楼大街。
作为京城一条重要的街道,这里的房子却不是一般人有钱就能买到的。
这里几乎汇集了京城最重要的权贵住所,好比当今皇上的亲弟弟悦老王爷的宅邸就在这里,按照标准的皇家规制每重院落五进五出,一层层青砖红瓦的九房大院子加花园叠加进去,占地足有将近二十亩之多。
在京城最繁华膏腴的黄金地段,单凭这份占地之广,就足够告诉别人什么叫做尊贵了。
可是就在悦老王爷的府邸旁边,却是另有一重五进五出的大宅。
能够在规制上比照亲王自然是位极人臣的象征,可是这座宅邸的占地面积却犹在悦亲王府之上。
府内布局之规整,装潢之精巧雅致,更是让旁边的悦王府望尘莫及。
一副极为言简意赅的对联便立在这所更大的宅子的正门前,上面却是一手漂亮的颜体字:
“世世蒙圣恩,”
“代代做忠臣。”
天下苍生之多,大多数老百姓能够吃饱穿暖就觉得天大的福气了。但在这古时,这吃饱穿暖间究竟有多少恩典是因为皇上的“圣恩”还真是难说得很,反倒是那些朝中的官员们对于“圣恩”的需求比老百姓强烈的多。
至于能不能代代做忠臣,首先得在朝中做个官有了品秩身阶,在皇上面前才能自称“臣”,这才谈得到忠与不忠的问题不是?
数十年前,当时还远非大梁左都御使的安翰池安老大人还不过是一个赶考的举子,进京赴试之时还特地去跑到了这家府邸的门前,好好瞻仰了一下这幅著名的对联。注视良久后却是一躬到底,轻轻一声长叹道:
“想要代代有官做,世世蒙恩御前?这等的胸襟抱负,居然却能弄得如此冠冕堂皇,居然还能传为天下佳话。原来这才是做官的手段,安某晚生后辈,谢前人提点了!”
当时,没人知道安老大人会在许多年后变成了大梁的言官之首,身掌为皇帝监察百官之任。
而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天下却不知道有多少已在任上的官员都相信,那副对联还会一直的挂下去,就和那副正门口的牌匾一样:
“——李府!”
内阁的五位大学士,其他几位都是按惯例,住在皇上御赐的“大学士府”中,只有这当朝首辅的李华年李大学士家,却是住在李家祖传的李府之中。
门口匾上虽然只有李府这显得非常低调的两个字,却又远比那写“大学士府”的牌匾更强大得多。更何况这两个字银钩铁画,却是大梁的开国皇帝太祖陛下亲笔手书。
“遥想当年,太祖皇帝天纵奇才,前朝乱世之中打下了我大梁的万里江山。可是这打江山易,治江山难,要能四海升平国泰民安,还需我等文臣多尽心啊!每次看到李阁老府上那块大匾,我就想起太祖皇帝对文人士子的厚爱之情,当真是一代英主,流芳后世……”
“仁兄所言极是,那些武人粗鄙无文,哪里晓得这治天下的道理,十个里倒有九个是只晓得利益谋算,不明何为仁义大道的!如今皇上似有意动,正是我等应当奋起之时,一扫这等朝中奸佞啊……”
此刻的李府之中热闹非凡,后花园之中似乎正在办着茶会。
朱袍锦带间,大把的官员正在谈笑应酬,谈笑之间不妨也挤兑下粗鄙武人,却从不想无武人之拳何来今日安稳。
能够成为当今首辅李大学士家中宾客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差劲儿的人物,可是此时此刻,这些被称作大梁文官集团骨干的精英文臣们却难得地放下了所谓的“城府气度”,人人脸上都有些兴奋之色,口中的话题亦是惊人的趋同,都是指向了皇上在这两日的举动。
批萧家、批皇后和太子并不是以前从未有过,但是如此公开下旨,传谕百官,这等信号释放出来那味道可就完全不同了。
大家说着谈着,却是有意无意间都往某几位身处李家核心圈子的官员旁边凑去,至于某几个和李家有些亲戚血缘关系的官员,身边更是围得水泄不通。
“云衣,你看明白没有?很多事情你不去争,那就什么都没有!权力如此,金钱如此,女人……也是如此!这些人到李大学士府上做什么来的?一个字,争!你若不争,别人便争,到最后好的都被人争走了,你那个时候再想争,又哪里还能争得到?”
杭州知府沈从元坐在这李府后花园的一隅,边喝茶指点着儿子沈云衣。
他是外地官员,对于这等京城中的官场圈子虽不算陌生,但却也远谈不上精熟。
当下索性来上个一动不如一静,反正他沈知府最看重的乃是李大学士的门路,若是真搭上李大学士,此刻院内紫袍金带的官员们,只怕倒要来争着向自己交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