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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道 (水合)


  “对不起,夫君,对不起……”这一刻朱蕴娆泪眼朦胧、泣不成声,却始终不肯让步。
  齐雁锦脸上血色全无,这时一丝恨意自他眼底闪过,然而更多的情绪,却是被爱人背弃后的痛楚:“娆娆,为什么你要帮着他?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
  等到一切都结束,到那时他无牵无挂,从此全心全意陪着她——他们不是都说好了吗?
  他想到此处,双眼不禁浮上一层迷离之色,空茫的视野中只剩下心上人一片惨白的脸,却忽略了站在朱蕴娆背后的人。
  就在二人失神之际,一直冷眼旁观的陈梅卿眼疾手快,趁着齐雁锦靠近自己妹妹的机会,突然用力推开朱蕴娆,伸手抓住了手铳的铳管,同时将铳管高高地抬向天空。
  齐雁锦猝不及防,手指本能地扣动了扳机,只听嘭地一声巨响,枪声瞬间震得在场三人脑中发懵。这一枪之后,朱蕴娆只觉得天地间不再有任何声音,原本明亮的天空也顷刻变色,黑森森地向她压了下来。
  这一声枪响,让他们失去了息事宁人的可能。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意识到猎苑的侍卫很快就会被引过来,她的夫君注定在劫难逃。泪水不争气地一串串滑落,朱蕴娆几近崩溃地望着身边还在缠斗的两个男人,心中只剩绝望的冷。
  近距离的搏斗让手铳失去了用武之地,反而成了齐雁锦手中的累赘。他试图挣脱陈梅卿的纠缠,没拿手铳的一只手摸向腰间装弹丸的荷包,却被眼尖的陈梅卿劈手一夺,拽下顺势丢了老远。
  齐雁锦眼睛一红,忍不住发出一声怒吼,挥拳揍向陈梅卿的下巴。陈梅卿只觉得自己的牙根一阵剧痛,却依旧不肯丢手,咬着牙用双掌抓住手铳,狠狠地一扭,一瞬间手铳终于脱离了齐雁锦的手,他立刻将手铳丢进背后的雪地里,整个人狠狠扑向齐雁锦,挥拳还击。
  就在两人不要命地扭打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朱蕴娆缓缓地往一旁爬了几步,拾起地上的手铳之后,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她手握着铳管,倒提着沉甸甸的手铳,冷冷看着在她眼前斗架的两个男人,不知何时目光已凌厉得仿佛能吃人。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齐雁锦,他被陈梅卿按在地上揍得眼角乌青,半眯的双眼恰好看见脸色铁青的朱蕴娆,不由一下子愣住,忘了反击又吃了陈梅卿两记拳头。
  “娆娆……”他被朱蕴娆这副模样吓住,再也顾不上陈梅卿,只想挣扎着站起来。
  陈梅卿最初以为他想使诈,捣下去的两拳格外狠,直到发现齐雁锦真的丧失了斗志,才有些惊讶地回头望了一眼。结果几步开外的妹妹的确神色反常,他顿时有些忐忑,赶紧松开齐雁锦,紧张地盯着朱蕴娆倒提在手中的火铳,小心提醒她:“枣花,你别做傻事。”
  朱蕴娆对他的提醒置若罔闻,只是怔怔地凝视着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齐雁锦,片刻后突然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我恨你!”

  第六十七章 爱别离

  她这一句嘶喊仿佛晴天霹雳,将齐雁锦彻底打懵了。
  他就这么痴痴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朱蕴娆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走向自己,喉咙里挤出一声梦呓般的嗫嚅:“你恨我?”
  “我恨你!”此刻朱蕴娆虚弱得几乎站不稳身子,可发出的声音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韧,她活像一匹母狼似的盯着齐雁锦,冲着他狠狠啐了一口,“你就是个骗子!既然不要命,为什么当初又要用甜言蜜语招惹我!现在你眼里只剩下报仇,又把我放在哪里?”
  一瞬间齐雁锦语塞,没料到一向迁就自己的人会如此尖锐地质问自己,竟讷讷口不能言。
  朱蕴娆也不等他分辩,竟用两只手抡起沉甸甸的手铳,将红木做的枪托狠狠砸向齐雁锦的脑袋。
  结实的枪托分量不轻,朱蕴娆使得力气更是不小,鲜血一瞬间爬满齐雁锦半张脸,他却忘了疼痛,失魂落魄地望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无措得像个孩子:“娆娆……你不要我了?”
  “你从没为我考虑过,一心只想着报仇,我为什么还要跟着你!”朱蕴娆拼尽力气一连砸了好几下,直到筋疲力尽才垂下双手,气若游丝地回答,“对,我不要你了……因为我恨你。”
  沾着鲜血的手铳噗通一声掉在地上,朱蕴娆满脸是泪,却硬撑着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看着齐雁锦跌跪在自己面前,因为头部受重击而昏倒。
  这不要命的架势,活活把一旁的陈梅卿都给看傻了,他好一会儿才心有余悸地回过神,试探着问了一声:“枣花,你没事吧?”
  朱蕴娆僵硬地扭过头,用一种死灰一样的眼神望着陈梅卿,双唇无力地开阖:“哥哥,我和他算完了。所以接下来,你一定要帮我……”
  她这句话让陈梅卿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又不敢质疑,只能顺着她点头答应:“那当然,你是我的妹妹,我怎么都会向着你。”
  这时枪响声引来的侍卫已经近在咫尺,鹰啸犬吠,纷乱的马蹄声踏得陈梅卿心神不宁。正发愁如何脱身的他望向朱蕴娆,却发现自己的妹妹此刻异乎寻常地平静,他不由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多想,冲出林莽的士兵已将他们团团包围。
  一时剑拔弩张,所有的武器都对准了兄妹二人,为首的将官警惕地走上前,拾起雪地里的手铳,随后又走出人群,去向受惊的太子禀报这一幕匪夷所思的见闻。
  没有人逼问兄妹俩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陈梅卿就地保持沉默,在腹中草拟着待会儿用来自辩的陈词。
  须臾之后,耳边响起一阵清脆的兵戈碰撞声,只见包围圈忽然分开一条窄道,身穿罩甲的太子骑着马缓缓来到近前,不怒而威地开口发问:“方才的枪声是怎么回事?”
  陈梅卿跪在地上吞了吞口水,刚想张嘴呼一声千岁,这时朱蕴娆一声不响地侧过脸,仅仅在这萧瑟的冬景里送去一眼凝睇,就夺去了那个居高临下的人一刹那的呼吸。
  她就这么轻倩地站在一片乱景之中,惑人心目,仿佛这一季的万水千山都是因她而失色。太子被她眼底那抹哀色慑住,原本待要厉声喝问的话,此刻竟生生地堵在了嗓子眼里。
  一时四周鸦雀无声,朱蕴娆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地开了口:“妾身罪该万死,惊动了殿下,请殿下降罪。”
  这时跪在一旁的陈梅卿心里咯噔一声,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慌忙往地上磕了一个头,想要开口如实禀报,偏偏太子此刻已受她蛊惑,根本听不进旁人说话,径自扬手制止他的动作,和煦地反问朱蕴娆:“此话怎讲?”
  朱蕴娆低头指着昏倒在地上的齐雁锦,一字一顿缓缓地回答:“妾身名叫朱蕴娆,父亲是湖北武昌楚王。因为在楚王府时被这道士引诱,气不忿他对我始乱终弃,所以去年秋天趁楚王府大乱的时候,孤身上京,打听到他如今进了这里做事,便买了火枪混进这里,想一枪打死他。”
  她毫无顾忌地当着众人的面,泼了自己一身脏水。漏洞百出、耸人听闻的说辞,令陈梅卿后背冷汗潸潸,这时朱蕴娆偏又伸手将他一指,昂首对端坐在马鞍上的太子道:“这人是楚王替我配的夫君,太子若是不信妾身的话,还可以问他。”
  小姑奶奶,你干嘛把祸水往我身上引……陈梅卿在腹中叫苦不迭,却只能硬着头皮上阵,陪她一同欺君罔上:“启禀殿下,罪臣一路追寻夫人,生怕她做出傻事,不料还是晚了一步。罪臣于千钧一发之际推开她那一枪,又扔了她随身的弹丸,才算没有闹出人命。只是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所以罪臣难免一时冲动,用火铳将这道士砸晕,结果惊扰到殿下狩猎,实在罪该万死。”
  话音未落,陈梅卿整个人已扑在了雪地里,听天由命地对着太子磕头——扯下这等弥天大谎,就是当场掉了脑袋也不配喊冤。此刻他顾不上后悔,心中只有一念:枣花啊,哥哥我舍了这条命,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一场大逆不道的刺杀,硬生生被他们扭曲成狗血淋漓的私情。太子岂是糊涂人,自然听得出其中的蹊跷,只是眼前这份殊色令他有些智昏,毕竟再尊贵的人也是肉眼凡胎,一旦生了偏袒的心,就甘愿接受蒙蔽,去容忍一个经不住推敲的谎言。
  “来人啊,”他斟酌了片刻,而后开口下令,“将那道士抬下去救治,另在行宫辟两块清静地方,查清此事之前,暂且将他们安置在那里。”
  四周侍卫立刻收起兵器,几人上前抬走了受伤的齐雁锦,另有一批人包围着陈梅卿和朱蕴娆,将他二人“请”进了行宫。
  朱蕴娆就此和齐雁锦、陈梅卿分开,一个人单独住进一间偏殿里,负责伺候她的宫人很是殷勤,她却始终沉默寡言,像一具木偶似的任人摆弄。
  郊外的行宫寒气透骨,宫室里却铜炉吐烟、馥郁如春。朱蕴娆早已沐浴熏香,换过一身簇新的衣裳,此刻正斜倚着熏笼沉默不语,似有满腹心事。
  初更时分,厚重的锦帘被宫女无声地掀开,一道颀长的身影悠然走入内殿。来人优雅的素养使他的脚步轻缓无声,只在走过宫灯的一瞬间遮去了半片光亮,光影的变化令朱蕴娆睫毛一颤,这才恍然回神,抬头看清楚了进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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