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左绮思”的笑容就不是这样,那是给予平等的人的笑,是纯粹的快乐的笑。
如果不是看到了舞剑的那一幕,他一定不敢相信这个人有可能是他追随数年的那个人。
二者皆非我,你心仪倾慕的到底是谁?
张良好似再一次听到了这句诘问,他无法回答。
宛在水中央
白昭拉着左绮思跑出了一段路,估摸着后面的两人耳力不会好到那种地步,这才凑到左绮思耳边低声说:“温柔,你……你真不管张良?他在这个世界,可真正是无依无靠、孑然一身哦?”
尽管白昭看张良有那么一些不顺眼,但那也纯粹是站在大秦中尉的立场上对“敌人”的不爽,如果单论张良这人的人品和才学,她还是颇为敬佩的,千古谋圣,怎不令人钦佩。何况,以她知道的“历史”而言,秦灭汉立,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打从一开始她就有了落败的准备,所以当真输了战场最后以咸阳殉葬,她既无遗憾也无怨恨——已然竭尽全力奋斗过,自然不会后悔。
张良在历史上是个非常传奇的人物,他是极少数能够“功成身退”的人,没有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白昭毫不怀疑张良在汉朝能够活得非常滋润(各种意义上),所以她万万想不到张良竟然会出现在这个时代!
张良为了谁,不是显而易见吗?
除了当年的“端木蓉”,他还能是为了谁?若说是为了自己这个大秦中尉跑来鞭尸,也未免太可笑了。
明知道穿越时空的风险,明知道过来这个世界就是放弃过往一切,所有荣宠权势、功名利禄转瞬成空,明明知道这些,还是来到了这个世界,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时代。
哪怕立场不同,白昭也不能不为这份心意震撼。正因为这种震撼,她无法再假装忘记颜路,无法再回避自己真正的心意,所以她更加疑惑左绮思为什么丝毫不受动摇。
左绮思反手握住了白昭的手,两人放慢脚步,从小跑变成了徐行,她头也不回、连个余光也没有施舍给后方的人,淡淡地笑着反问:“你在梦中杀了一个人,有一天被你杀掉的那个人忽然出现让你偿命,你会一动不动地被那人砍死?”
白昭一愣,没有立刻回答。
赵瑶顺口插话:“开什么玩笑,谁要为梦里的事情负责啊,劳资做梦还经常山崩地裂洪水猛兽呢,难不成世界毁灭还怪我?”
“……举的一手好栗子。”白昭默默地给张良点了一根蜡烛。
虽然说这栗子不是那么贴切,不过左绮思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梦中的事情只在梦中作数,没有人醒了之后还会心心念念惦记着。对左绮思来说,那一场梦和从前任何的梦都没什么不同,或许偶尔会想起,但也仅仅是偶尔想起,不具有任何特殊的意义,梦中的人也和花草树木蛋糕面包没什么不同,不过是梦中一幕。
想到这里,白昭忍不住回头,对张良投以十二分同情和怜悯的目光。
可怜的孩子,你暗恋谁不好,偏要挑左绮思,人家可是曾经要飞升的人啊,这凡间的恩怨情仇恐怕早就不是左绮思关注的目标了。
张良被看得抖了抖。
左绮思低声笑笑,抬手揉了揉白昭的头发,柔声说:“你和我不一样,当然也不可能像我这么想。颜二先生是个很好的人,你若是真心喜欢,就不要犹豫,人生短短数十年,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犹豫踟蹰。不管怎么说,做了再后悔,好过什么都没做最后后悔。我……”
左绮思似是自嘲又似无奈地扯动嘴角,声音低了下去。
“我若要沉迷梦境,几百年前就该一梦不醒了,到了今日,怎么可能还流连梦中。”
赵瑶听着不对,紧张兮兮地拉过左绮思。
“温柔,你别这样啊!!!别搞得好像要四大皆空了——不对,修道的到后来好像也是断七情绝六欲……嘤嘤,别这样啊,我有生之年不想看见神仙啊!别管梦里怎样啦,现在你就是二十多那么一点,赶紧地活泼起来啊,想做啥就做啥,犯错也不要紧,赶快抓紧时间去早恋一下找回人间的真实感!”
左绮思微笑着没回答。
白昭撇嘴,“现在想早恋也已经晚了吧。”
赵瑶瞬间一脸便秘样地看向白昭。
“……你不吐槽我能死吗。”
白昭点点头,“能。”
赵瑶:“……”
虽然赵瑶被白昭给噎了几秒,不过她是什么人,很快就满血复活了,回想之前的对话猛然间发现了更不对劲的地方。
赵瑶回头看看“古色古香”的两个人,又看看白昭和左绮思,最后将视线定在左绮思脸上。
“温柔,刚刚……十一说那个疑似穿越的人叫什么来着?”
左绮思相当平静地回答:“张良,字子房。”
赵瑶的脸一下子就成了“=口=”。
过了一会儿,赵瑶转头看向白昭。
“……你认识?”
白昭坏笑着点头,“嗯,不过我和他不熟,温柔和他比较熟。”
赵瑶扶了扶下巴,抓住左绮思的肩膀,声音都发颤了。
“……只是重名吧?不是那个汉初三杰的张良吧?别开玩笑啊,长得和教科书里完全不一样好不好!”
左绮思还没说话,白昭没好气地说:“历史书里自古皇帝一张脸,那些画像你也信啊?”
左绮思摇头,“并非重名。”
赵瑶的脸色空白了一瞬。
“……别告诉我张良从赤松子游的真相是张良穿越了好吗?我觉得我的历史都白学了。”
左绮思对汉代历史不熟悉还没怎样,白昭直接翻了个白眼。
“张良晚年去了哪儿本来就是谜题好吗,那些说他跟赤松子修道的说法不算正经历史,你看的哪门子野史,是不是还要说他羽化登仙封了太玄童子啊。”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真相是张良穿越了,我就觉得历史的飘逸感受到了伤害。”
“……”
白昭和左绮思互相看看,两人都无语了。
左右已经问出了答案,白昭也就不多事了,对左绮思点点头之后落后几步走到颜路身边。
“子路,你初来乍到,我先带你到处走走吧。”
颜路微笑着点头。
白昭直接拉走了颜路,完全无视旁边的张良。
左绮思和赵瑶并肩行走,赵瑶还在伤感地悼念历史的飘逸神秘感,左绮思时而插上一句,同样完全无视了身后尾随的人。
最后还是颜路放心不下,跟着白昭走出几百米后,开口问:“十一,你那位姓左的朋友,是否与汉王有关?”
白昭“唔”了一声,侧头对上颜路一如既往的温和目光,颇为无奈又好笑地摇头。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典出《庄子》。”颜路极其自然地接上,“故而其为汉王,亦非汉王。”
白昭点头,略带同情地说:“而且温柔可没有分不清自己是庄周还是蝴蝶,‘汉王’是那只蝴蝶,而她始终是‘左绮思’。我只能说……真没想到千古谋圣竟然也会对温柔动心,可惜只能回去默默抚摸自己受伤的小心灵了。”
“端木蓉”和张良之间的事情颜路虽大致知道,但毕竟不是当事人,很多事情不可能知道的那么清楚,而感情之事素来难以用对错是非论定,其中暧昧纠葛,只有当事人才能理清,也或者当事人也理不清,所以听到白昭这么一说,他也没继续问下去。
白昭叹了口气,轻声说:“某种意义上,我倒是希望温柔会对梦中所见有一丝留恋,可惜,已经太晚了。”
已经太晚了。
温柔从未一梦不醒,她已经能清楚地分清梦境和现实,无论梦境多么瑰丽也绝不沉迷流连,但是,温柔也的确深受梦的影响,深受当初昆仑修道、东海禁闭二百年的影响,她没有把自己当做“夙玉”,但是如今的温柔恐怕比当初的“夙玉”还要更像琼华子弟了。
修道,修剑,修心。
颜路若有所悟,轻轻点头。
白昭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就像把心里那点憋闷也全部呼出去一样,轻松地笑了笑。
“好啦,反正那是他们的事情。我来跟你说说这个世界吧——简单来说,你可以当做这里是你熟悉的世界过了两千年之后的模样。”
饶是颜路涵养到家也被这句话吓了一跳。
“两千年……?”
白昭嬉笑着退开一步,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笑着说:“欢迎来到两千年后的世界,子路。”
颜路愣了一会儿,温和地笑着点头。
“今后请十一多费心了。”
白昭笑了几声,“我相信子路一定会比我当初适应秦更快地适应这个时代。毕竟,这个时代要比两千年前便利很多啊,不管是哪一方面,至少,如今从咸阳到桑海绝对不需要几个月,一天就能走个来回了。”
颜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