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端木蓉一人一剑打得阴阳家和流沙都不吭声了,藏身机关城内的项氏一族都无话可说了。
纵横家名声昭著,“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熄”,当代传人卫庄和盖聂的战斗可说是命运的一战,旁观诸人便是想插手也无从插起,那种蛟龙出海和风云聚会的气势几乎就能让人窒息。谁能料到重伤在身的端木蓉一剑挑飞比斗二人的佩剑,再一剑就横到了卫庄脖子旁边。流沙诸人说墨家以二对一不公,端木蓉便让盖聂退回去,自己和卫庄比试,然后,那根本就不能算是比试。从前众人知道百步飞剑是纵横家绝世剑技、不传之秘,端木蓉御剑一击才叫诸人知道什么叫做瞬息流光、杀人于千步之外,卫庄的鲨齿硬是被磕断了一根齿,端木蓉言下之意若不是她刻意留手,断的就该是别的东西了。
流沙和阴阳家撤退,机关城之围顿解。
巨子燕丹因六魂恐咒终难留人世,去世之前将佩剑墨眉与巨子之位传于端木蓉。端木蓉方任巨子,立刻命令众人收拾行囊退出机关城,启动青龙直接把机关城给埋了,带着一行人前往桑海。之后诸人不知道端木蓉和张良商量了什么,总之项少羽和荆天明成了儒家的新学生,而墨家和儒家显然也修缮了关系,大有要联手抗秦的架势。
墨家诸人都见识过张良心思缜密、算无遗策的本事,结果端木蓉居然用一句“不是傻的”就概括过去了。若是这么推论,在座的诸人岂不是要逼近“是傻的”这种范畴了吗?
虽不知为何端木蓉忽然之间剑术高绝、高瞻远瞩起来,或许是生死之间有大智慧,或许是从前她有难言之隐,总归她在墨家存亡之刻力挽狂澜,这是墨家之幸,有如此巨子,当然是整个墨家的福气。
但是,这种能力高下的对比是不是也太凄厉了一点。
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刀枪棍棒全都远胜众人,可以说除了机关术,端木蓉哪样都比在座的强——但在场精通机关术的也不就这么一个班大师吗。
端木蓉不知道这些人心里留下了怎样的创伤,徐徐地说着自己的推断。
“李斯此番来的突然——准确来说,是去儒家显得突然,来桑海却是必然。蜃楼起航在即,秦王必定亲临,秦国文武重臣自然会有所动作,李斯先行来此安排诸般事宜,而那随行的武纯将军多半会接过桑海防务,今后大家出行务必小心,千万不要引起秦兵注意。李斯到小圣贤庄或许别有所图,但武纯将军怕正是为了儒家而来。过往几年所有的平叛之中,只有武纯将军所部出战会全灭叛军。”
沉默许久的盖聂终于开口。
“白昭效死力于秦,此来桑海,或许要带来腥风血雨。”
众人纷纷看向盖聂。
盗跖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么说?你从前见过他?”
“……我和他比过剑。”
“结果呢?是你赢了吧?”
端木蓉听到盗跖的问题,轻笑着摇头,“只怕不是吧。如果赢了,盖先生如何会是这等表情。”
盖聂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复杂地看向端木蓉。
“我赢了。”
因端木蓉此前几乎是没有说错过什么,此刻听盖聂这么说,众人竟有些不敢相信。
盖聂叹了口气,接着说:“那一战之后,我半个月才能下床。”
高渐离不禁皱眉,“赢了还伤得如此之重,那武纯将军岂不是伤得更重?”
盖聂面无表情地摇头,沉声说:“白昭毫发无伤。”
盗跖瞪大了双眼,诧异地说:“这不可能!完全不合理啊!如果没受伤,为什么他会输?”
“白昭是主动认输的,他对陛下说,不想在此折损一名绝世剑客,甘愿认输。”
盖聂说完,众人脸色都不大好了。
这根本不能算赢,反而比输还要难看。
端木蓉思索片刻,竟笑了起来,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想来当时盖先生很诧异吧。”
盖聂眸光一闪,点头。
其他人全都莫名其妙,只得巴巴地看着两人等待答案。
端木蓉笑着说:“不管是攻击对方,或是被对方攻击,那些伤只会出现在自己身上——这样的战斗确实让人很难继续下去啊。”
端木蓉这话说得太离奇,纵然众人对这位新巨子深信不疑,却也不由得愣住了。
这种事情,可能吗?
怎么听起来像是妖法?
唯有盖聂沉重地点头。
“是啊……‘不死武纯’正因这种不会受伤的奇能纵横沙场,难逢敌手。他是武安君白起后人,熟知兵法,嬴政绝不可能仅仅为了护卫李斯就将他调离咸阳,必定是有其他更加重要的任务。”
“比如说……剿灭墨家余孽和儒家?”端木蓉语调轻松地接口,看到一群人脸色变得很差,她笑着安抚众人,“莫怕,现在……还没到时候。”
还没到时候,她和那一位白昭白武纯……或者说是一月十一还有一些帐没有算清楚。
倘若有一日,一月十一要以“白昭”的身份来讨伐墨家残党,必定会先和“左绮思”算清所有的恩怨,之后,两人便能毫无顾忌地各据阵营,各凭本领——无论生死,全力相斗。
想到那样的一天,她实在无法不期待。
并非以“端木蓉”的身份,而是以“左绮思”的身份,期待着“一月十一”能成长到什么样的地步。
从前那一个不敢用剑、害怕用剑、强迫自己不去握剑的“一月十一”,从前那一个跟在她身后、与她并肩作战的“一月十一”,如今是什么样了?
她期待着与“白昭”见面的那一天,期待着亲眼看到如今的“白昭”打磨出了什么样的剑刃来。
——来让我看看吧,如今的你,是否已经有能力站在我的对面,是否有资格成为我的对手和敌人。
名家与儒家的第一日辩合很快就有了结果。
名家三战三胜,儒家节节败退。
公孙玲珑,胜。
儒家学子全都脸色不佳,李斯一行则神采飞扬。
星魂注意到旁边白昭脸色不对,低声问:“怎么了?”
“只是……想到一位故人……”白昭喃喃说道,“想到要和她成为对手和敌人,忽然就心神不宁起来。”
星魂嗤笑道:“若是这也需要心神不宁,你就准备死在他手里吧。”
“啊,那可不行啊。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就这么死了。”
白昭眯起眼睛,想到熟悉的闭眼都能勾勒出的白衣剑仙的模样,想到共同进退并肩作战的时光,想到最开始她要追着对方的剑才敢前进才敢挥剑战斗的日子,笑意逐渐弥漫开来。
“或许……我也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只是看着对方的背影?
什么时候才能和她站在同样的地方?
什么时候才能拥有同样的强大?
这些问题,她已经不再疑惑,即使假想长剑指向的是那个人,她也可以继续挥剑。
想要追赶,想要超越,想要用手中的剑来展示自己的成长,只有打败过往的标尺才能立起新的目标。而在此之上的,是两人如今截然不同的立场。
大秦中尉,墨家巨子。
她们,注定为敌。
那就战斗吧,用剑来说明一切,只有死亡才能为这场战斗画下句点。
辩合三日
名家与儒家辩合第二日。
公孙玲珑如今可说是舌战群儒了,对面的儒家学子一个个垂头丧气地离开,相比起第一日的沮丧愤怒,如今更有了一丝绝望的意味。
公孙玲珑又一次三战三胜,也就是说,加上昨日的辩合,她已经连赢六场,这六场辩合儒家输得一败涂地。
李斯的嘴角稍稍勾起,显然心情愉快。
一日之内连挫儒家固然气势惊人,似如今这般分日辩合却也别有妙处——经过昨日那三败,儒家学子原本是怀着满腔愤怒与战意来打今天的仗,想必还有人不眠不休地做着准备,可惜到了今日,一样是败得惨不忍睹。如此一来,这种明知要输却还是不能避战的沉重压力必然会盘踞在他们心头,如同钝刀杀人一般,时时刻刻地磨着。
与公孙玲珑辩合,不但要承受言辞的压力,还要承受她天生丽质的压力,真是辛苦儒家了啊。
楚南公寻了个理由没有到辩合的地方来,白昭和星魂则早早过来占了位置——他们等了这么久为的是什么!就是这几天啊!
既然李斯在场,儒家三位当家总不能不来,于是众人又看到儒家三位当家端坐一旁,神色各异,但总在目光掠过李斯身后的时候露出非常复杂的眼神。
白昭恰恰就站在李斯左后方,星魂则站在她左手边。
不知道多少次被那种诡异的目光波及之后,星魂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你对儒家那几人做了什么?”
白昭好笑地回望,“我能对他们做什么?”
星魂又仔细看了看三位当家,伏念还好,始终是略带愤怒的严肃脸,张良的目光则夹杂着愧疚和探询,相比之下,颜路那一点点疑惑简直可以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