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头来,他还是为了一个女人,要杀他?呵呵,竟还是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女人!
拓跋骞眼眶忍到血红,他恨恨扭身,拿袖口狠狠一擦,拔腿狂奔,他迎着落日余晖,感受冷风迎面的刺骨感,男儿泪风中消散,挣扎出苍凉的一丝悲戚。
抛至身后的延绵风景,是一段段圜沿四伸的漆红宫墙,那些重檐高阁,那些四方角楼,甚是是那些趾高气扬的侍卫、规行矩步的太监,翩跹微步的宫娥,这些都是他的生活,他的生命,此刻他逆风狂奔,他只想摆脱这一切,这些如千钧山重的无耻笑话。
他渐渐停了下来,因为有一个人站着他准备抛弃一切的路途上,她凤仪章姿,威仪无双。 万木辛端持着母仪天下的荦荦大端,眸色却是身为人母的沉痛失望,她怒其不争,恨其懦弱,这一条后撤的退路上,只要她万木辛还活着,她的儿子,就绝不能再后退一步!
凤袍高扬,一只火凤唳鸣而起,它栖身在她的袖袍之上,带着灼热的惩罚,狠狠将他打翻在地。
“我万木辛的儿子,遇事绝不能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你父皇要杀你,即便是死,也不可以做不忠不孝之徒!”
清冷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气势迫人,万木辛走到了拓跋骞的跟前:“起来,不争气的东西,随我去向你父皇认错”
拓跋骞本被一掌打了个踉跄,心如死灰,索性瘫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像被抽走脊椎的软皮虫,他跪其身,一动不动,杏黄蟒袍风中鼓噪,桀骜张狂的俊容,此刻灰败颓然,阴沉无望。
“咣当”一声,刀柄砸地,拓跋烈卸了所有力气,胸口的一团气渐渐散了,他也浑身无劲儿,由着言官们夺下他手中的利器。
万木辛浅望他一眼,眸色如一汪深潭,除了印着拓跋烈自己的荒唐嘴脸,他读不出她的任何情绪,失望?怨恨?嗔怪?
什么都没有,一汪死水,毫无涟漪……
“陛下,马嵩贪墨渎职,私弄权柄,连结党人带坏太子,这等奸佞汉臣理当明正典刑,除以死刑,若念在他毕竟操持内阁十载,又上了年纪,陛下不若赏他一个回家自裁的恩典,免了他末了临死还保不住一张脸皮”
万木辛短短几个字,说得十分有水平。
她深谙拓跋烈此时所想,也明白证据确凿,再保马嵩已是不明智之举,要想让太子不摇根基,她必须忍痛割去一臂,即便这是她最得用的棋子。
棋子,也叫弃子,当它连累将帅地位之时,无情舍弃,势在必行。
明正典刑,走三司堂审、秋后处决这条杀人之路,不免有些繁琐,兴许还会夜长梦多。只怕马嵩临时攀咬,抹黑太子,那时再杀已为时过晚。让万皇后做出这一决定的,还有一个至为重要的原因——马嵩虽死,马家仍在,她还有一个姓马的儿媳,还有一个统协勤王之师的马渊献……
她拾起散落一地的票拟证据,冷笑一声:“臣妾曾闻江北大营的都统是马嵩的门人,这些年秣马厉兵,组建水军,说是为了南下抗击百越蛮人,实则靡饷做困,吃起朝廷的白粮。陛下曾下旨裁军省银,可迟迟无有动静,试问这么一批人,哪来的军饷供给?”
扬手一洒,票拟纷飞:
“将私养兵戈的帐,算在太子的花酒上,马嵩当真好手段,陛下圣心烛照,想来不会被小人蒙蔽错怪了太子,不过几桌花舫酒钱,值这一笔银子么?”
三言两语,将马嵩至于万劫不复之地,又把太子之罪轻松化解,身为宫闱妇人,有这等胆识本领,万木辛当真四两拨千金!
“刘慎!”拓跋烈盯着万木辛良久,喉头滚雷,一字一顿。
“臣、臣在”
傲骨而来,宁愿喋血而归也势要扳倒马嵩,但他没料场面会如此混乱,甚至牵扯到了皇上的家事,此时叫到自己的名字,刘慎也不免惶恐慌张。
“拿着这些证物,拿了陆宣澈去刑部,立案再审,至于马嵩,你也跑一趟,寡人恩其自裁,家人门生一概不究,办好回来复命,寡人等着你”
抬眼一瞻天颜,刘慎叩首应下,身后言官无不雀跃难抑,纷纷撩袍下跪:山呼万岁,称颂君主英明。
言官们领了旨意下去办差了,偌大的紫禁门空空荡荡,风声呼耳而过,撩起狂乱的发丝,一如这里每一个人的心情。
“陛下……”
“你别说了”
拓跋烈打断了万木辛的话:“这个逆子你生你养,可却是寡人没有教好他,寡人曾在开国登极大典上立过誓,万年之后,必择一坚固可托之人克成大统,为江山黎民做主,寡人不贤明,却不昏聩!打江山易,守江山难,这个千钧担子,这个逆子他扛不起来……”
拓跋骞笔直得跪着,背脊透着倔强,他见母亲还欲说些什么挽回,便开口抢了话:“儿子甘愿受罚,母后不必再言”
背手在后,拓跋烈阖上了眼睛点点头,似乎方才的怒火中烧,燃光了他所有力气,他精疲力竭的挥了挥手,淡淡道:“即日起,太子幽困东宫,没有寡人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放他出来,皇后,寡人说过了,是任何人”
万木辛清眸冷对,一丝狠犀得光划过眼中,她扭过脸道了一声:“臣妾遵旨”便旋身离开,虽步履沉重,却仍不忘背脊傲挺。
揉着眉心,拓跋烈回过了身,他将手搭在了姜檀心的肩膀,有气无力道:“你晚上去东厂把马雀榕接出来,让她回马府送马嵩最后一程,完了再送回东宫来,陪着太子一起”
姜檀心看了看地上颓然的拓跋骞,不由鼻下一叹,点点头:“是,奴才知道了”
“走吧,畅音阁的戏还未完”
“可太子爷他……”
“他喜欢跪就让他跪着吧,吹一吹这紫禁门的冷风,好好清醒一下,问问自己,这些事有哪件是做对了的?”
袍摆迎风而起,拓跋烈扭身阔步即走,姜檀心一步三顾,终是暂且抛下了他,跟上了拓跋烈的脚步。
拓跋骞抬起满目血红的眼,他一瞬不眨看着人远去的背影,愣由风沙眯眼,泪水横流。
风不尽,恩已断,死心如灰,点滴不在……
*
离恨天,情花孽海
满池的情花萎靡困顿,不复往日妖媚,随风已折,似是连着几日的花肥都平淡无奇,连最基本的给养灌溉都做不到了。
戚无邪居然要和个太监对食,锦绣囹圄中的女子听闻这个消息,无不垂泪掩面,心如死灰,她们再无对镜自顾,画眉点唇的心情,只顾着哀影叹息,心碎连连。
情花虽然开败,可满目血色的红缎锦缎,已经布满了离恨天的每一处角落,它在女子们的心碎下,显得越发赤目猩红。
在情花池中的白玉石台上,一层层浅白鲛纱遮遮掩掩,石亭里摆上了一张床,丝被交叠,绣蟒锦堆,那大床的正中,还平摊着一块素白的巾帕……
你以为是洞房必备的贞洁布?
当然不是,它只是一块用于书写且便于保存的绢布帛书。
姜檀心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提着毛笔,低着头,搜肠刮肚的思虑着这对食契约书该如何启笔,她写过不少锦绣文章,诗词歌赋也并非难事,可独独这契约书,怎么攥拟才对?
戚无邪斜躺在床上,单手支着头,浅浅打了个哈欠,他狭长眸色微抬,目光触上姜檀心苦恼着的皱巴巴小脸后,一抹笑意流光溢彩。
“可拟好?本座又不会吃了你,如此严肃作甚?”
“呵,难说,谁知道您半夜口干舌燥,突然得想吃糖,看我生得甜甜腻腻得,后面的事谁晓得”
此话一出,姜檀心愣住了,这是心底话?她居然在担心这个?
有些尴尬的抬眼,瞅了他一眼,见他神态自若,丝毫不为所动,除了笑意一如既往的魅邪慵懒,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反应,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有理,把这条加上去,睡觉不可以随意触碰对方身体,这点姜檀心要尤为注意”
伸出修长的手指,他轻轻点点了那方还一字未写的帛书。
气急反笑,姜檀心头一歪,眼一瞪,咄咄逼问:“你什么意思,我何时碰过你?”
戚无邪嗤笑一声:“自己做过什么都不记得,你就算是写了上去,能有约束之用么?”
狐疑地盯着他,她心如擂鼓,跳动不已,晚上夜游她也不是没有过,或许那日梦中自己搭上他的肩,说要带他回家,莫不是真得也那么做了吧?
见她神情突变,戚无邪挑了挑眉,靡音上扬,轻声道:“记得了?”
“我……写!”
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字儿,姜檀心紧了紧手里的笔,洋洋洒洒落下第一笔,笔走龙蛇,墨渍酣畅。
契约第一条:对食,即字面意思,同吃但不同碗,共睡但不入身契约第二条:阉鸡也是鸡,行事自重
手中帛绢一扬,姜檀心似是不甚在意的说:“暂时就这么两条,余下的再做商议,督公放心,我晚上就是将自己捆起来,也绝不碰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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