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入耳,句句上心,主人是谁她猜得七八,目的为何她却很是迷惘:那个粗汉说的对,他根本不需要女人,也不缺女人。
但或许马雀榕不是一般的女人,起码,她是一个可以左右东宫政局的一枚棋子。
为了证实心中所想,也为了马雀榕不必身陷险境,她暗自做了决定。
姜檀心侧首扫了一眼缩在墙角跟的马雀榕,紧抿薄唇,一横心一闭目,开了口:“不用看了,其实我是……”
“我才是马雀榕,你们别抓我们家小姐,抓我抓我!你们放了她!”
马雀榕突然像疯了一般扑上前,牢牢抱住了鲁西的大腿不撒手,声泪俱下,哭嚎不止。 泪水是真,情谊是假,马雀榕肚中敞亮,这两人摆明了抓她没好事,她又如何肯认!好赖还有这次脱身的机会,不先下手为强怎么行?
见此变故,姜檀心不由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扭头看向她,那一瞬的目光悲凉十分,心痛难耐。
她能忍受马雀榕的羞辱责骂,能宽容她的颐指气使,嚣张跋扈,只因她明白如此家庭出来的千金闺秀,难免父母娇养疼宠,性子张狂一些而已,并没有存着害人的坏心,没有这样狠毒的心计。
可这个档口她才明白自己错了,错得离谱十分,十几年的相伴相随,在这个大小姐心中丝毫没有分量,她弃之如敝屣,毁之一炬毫不留情。
看着鲁西露出得意奸诈的笑容,姜檀心苦笑着阖上了双眸,这又是何必?我已打算替你涉险,你又何苦这般推波助澜,视我生死名节如草芥?是,自白坦言身份不足以取信,以退为进方是必杀的一招。
好一句“我才是马雀榕!”
再睁眼清光漫漫,水色尽消,我将踏往坎坷未知的险途,祸福未知,可你大可不必庆幸的太早,自古便有一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谁说,当‘马雀榕’一定是大凶大煞?谁说,当‘姜檀心’一定逃出生天?
仍由欺负践踏的一向只有贱若蝼蚁的奴婢……
姜檀心挺着脊背傲骨,用消瘦的肩膀,支架着满身的大红凤袍,气度威仪。她拢了拢宽袍广袖,将手心的发簪收了进去,朱唇微启,口气淡漠:“准备带我去哪儿?别用麻袋迷香这一套,我自己会走”
夷则见其如此气度,心知方才害怕弱小是她故意伪装,便更相信她才是真的马雀榕。不作思索,他单手推敞了房门,作了一个请势,态度还算恭敬照顾。
另一边的鲁西笑着摸了摸下巴,朝姜檀心吹了一个口哨,痞笑道:“想不到还有这么蠢笨的丫鬟,马小姐你看你家给她绫罗绸缎,好吃好用,可偏不长脑子,好在算有点忠心,也算对得起你家喂的那口饭了!”
姜檀心清眸淡淡一扫,榴齿开合:
“姿色尚佳,配得上罢了”
“哈哈,这话在理,瞧着小嫩脸蛋跟花儿似得,可人疼!这丫头真是你家丫鬟,香一口慰劳慰劳我鲁大爷总不过分吧,背着走了这老半天的路,辛苦大发哩!”
“你敢!”一听如此轻薄之话,马雀榕杏眸圆睁,气势凛然,可不等她像往常一样吐出几句骂人耍泼的话,已叫鲁西一个巴掌抡上了墙,重重撞在了青砖石壁上鲁西暴躁,大怒斥道:
“你是什么玩意,奴才出种,低贱的丫头片子,也敢跟鲁大爷我叫嚣?”
捂着火辣辣的脸,马雀榕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眸,无助苍白之下,顿失神采,她看向姜檀心此刻波澜不禁的眼眸,却在那双眼睛里再也找不到任何,曾经熟悉的犹豫和妥协,这代表什么?
恐惧和委屈齐齐涌来,喉头像堵着一团棉絮,四下是插翅难逃的囹圄牢房,入耳是莽汉粗鄙不堪的辱骂——这些话如此耳熟,正是几个时辰前她对姜檀心说的。
报应不爽,这么快就回圈轮到了自己……
无视马雀榕此刻绝望悲凉的面孔,姜檀心风轻云淡的丢下了一句便离开了牢房她说:
“四等贱奴,官爷随意”
心在尖叫中死去,喉中卡的血痰几乎要将她怄死,看着刺眼的红衣消失在门角处,一丝一丝名叫奔溃的畏惧攀上她的四肢,木门随之闭实,在鲁西的淫笑声中,她终不能支,瘫软倒地。
在愈来愈近的黑影之中,她睁着忿恨毒怨的眼睛,一瞬不动,牙齿碾磨的是姜檀心的名字,手中紧攥的是绝望的悲戚……
------题外话------
我觉得,心计太重,反倒拖自己下水有没有?
马雀榕是该吃点苦头,小檀心也该认清楚了,替她走完这一遭,就不欠她丫的了
007 她们是花肥
姜檀心有一种恍惚的错觉——那是一道通向地狱阎罗殿的门这扇青铜高门,阴阳雕刻着十殿阎君和繁复冗杂的地狱鬼烟,门扉上帝江口衔铜环,状如黄囊,赤如丹火,门缝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间隙,透着渗人入骨的寒意,还未进门,姜檀心只觉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抬眸,静静的看着至上的那一方牌匾,铜漆斑驳稀落,更显得那四个大字分外凉心——门外人间戛然而止,后话已明,东厂炼狱,生死两界“马姑娘,请”
给姜檀心引路的人名叫夷则,据他所言,这并不是他的本名,而是东厂十二大暗卫的头衔,仿古代十二律制,夷则一律,排行第九。
“明明干的杀人掳截的事,偏偏给安上了个风流雅致的名号,不觉糟蹋?”
“风流雅致皆是虚伪,怎如仇恶来得更加坦率?即是虚伪,又怎会糟蹋?”
“有什么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手下,恶便是恶,为此冠上听似有理的美名,这种解释不正应了你家主人的心虚?”
夷则摇了摇头,他也曾怀疑这一种纯粹的恶,但久经官场诡谲浮沉之后,他才渐渐发现,一种极致的为恶,实在要比满口仁义道德,实际卑鄙自私的伪善之恶好的太多。
“我家主人虽为恶,却也信佛,他说疯魔善佛,只是刹那一瞬的极端罢了,他爱极端,极端的美丽,极端的丑陋,世界的任何极端他都渴望拥有,因为那是独一无二的享受,自私的体会。”
话毕,袖袍轻扬,他率先推开了门。
不可置否的垂下眼睑,姜檀心微凉的指尖触上冰冷的青铜门,偏生出一点薄暖来。
门开出一道供一人正身通过的缝,待人进去了,便轰轰然闭上,严丝合缝。
身后的光源被隔绝,等适应了光线强弱,姜檀心看清了周遭的环境:直通深渊,看似毫无尽头的石梯,石墙潮湿,青苔霉点遍生,墙角的铜丝网下,是一个高架起的大火盆,其中木柴高累,燃着幽冥渗骨的火光。
大概每走二十级,她都能看见一扇门,样子与方才的青铜高门无二,只是规格小上了一号,唯一做上差别的,就是浮刻上头的十殿阎君有所不同,第一层门上是刻的是秦广王蒋,而第二层刻的却是楚江王历。
按照姜檀心的了解,这秦广阎君,专司人间夭寿生死,统管幽冥吉凶,他有一孽镜台,可照生前恶行恶端。
将此人恶像刻在第一层的大门上,可见门后应是东厂的刑讯大堂。而楚江王历司掌活大地狱,又名剥衣亭寒冰地狱,那么第二层该算是初级的囚禁刑室。
以此下推,挖眼,火烧,剔骨,刀搅,看来地域十殿该有的,东厂炼狱一样也不会少。
直至底下九层,夷则止住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这才九层,我以为你会一直带我到阎罗十殿去”顾盼间,已将周遭环境收入眼下,姜檀心偏首笑问道。
“九为至尊,天上不过九重寰宇,地下自然仅仅六道轮回,六层以下已是主人的私人宅地”
姜檀心略微有些诧异,从未听过东厂的戚无邪在京有购置宅邸,原来竟住在了炼狱之下,不能登极成仙,住九霄玉阙;那就入地为尊,做人间的九殿阎王。
红漆大门,门钉横九竖九,一共八十一个鎏金铜门钉,僭越了帝王才有的仪制“阳数”。 夷则见姜檀心面色惊诧,笑着摇了摇头,他伸出手,指了指大门右上方至末的小角落,那边的一个铜钉让人用快刀削去了一半,若不仔细看,实在很难发现。
在姜檀心眼里,这近乎孩子气的骄傲让她很想笑,八十个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都不肯认,也难为他能想出“半个”的招数?
不待夷则扣动门扉上的铜环,大门已自行启敞,入眼一条猩红厚实的锦纹绒毯,上头绣着一种不知道名的红花,此花未着壤土,而是立根与水上,因为地毯底色为红,从上看去,像是开在血池中般热烈妖冶。
踩上柔软,姜檀心的注意力,让两边的锦绣囹圄所吸引。
这是一种很勉强的说法,它如果是牢房,为何如此奢华富贵?它如果不是牢房,那为何木栏森立,铁锁捆缚?
这些半大不小的锦绣囹圄里,雕花软床,妆蟒绣堆,金丝腾红的床帐之后,是柳腰款摆,花心轻折,显然是正值妙龄的美色女子,从姜檀心所立处望去,长长的绒毯两旁这样的屋子大概有十多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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